汤姆完成训练那天，饭桌上，乔亚略显艰难地说出了他和丹左即将在三天之后的事实。

他能感受到两个孩子对自己的信任，他无意充当救世主，阴差阳错之下，却还是承载了孩子们过多的期望。对他们来说，离别的话总是多了一层含义。

乔亚不知道丹左是否提前跟丽丽说过什么，女孩出乎意料的平静，听到这个消息，只轻点了头，继续吃饭。

比起她，汤姆就显得有些激动了。

“离开？”他挠挠脑袋，“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汤姆的世界里，人们的出行总是伴随着回归，孤儿院的阿姨和学校的老师，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消失一段时间之后，最终都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乔亚看向丹左。

如果只是为了找到他姐姐失踪的真相，那么他迟早都会再返回这里。由他给出回答，再合适不过。

可丹左一张嘴，乔亚就有种危险的预感。

果然，他说：“乔亚不会再回来了哦。”

这下倒好，汤姆连碗都放下了。

矛头成功集中到了乔亚身上，他被迫承受着汤姆的视线，干笑两声，结结巴巴想找个委婉的借口，“啊，这个是……”

“汤姆，不会有人一直呆在你身边。”

丽丽总是语出惊人。

“我们是时候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了，”她说，“你有多久借口训练不做作业了？”

两个成年人立刻警觉起来。

乔亚：“不做作业？”

丹左：“看来我得和哈罗德校长好好再谈谈了。”

汤姆：……

事情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调转了方向，从被质问到主动质问，两个大人折磨起不爱做作业的孩子，可谓不遗余力，反正地下室也基本建好了，最后三天，他们索性停下了一切训练，专心致志地盯着汤姆补作业。

除开这个，乔亚也抽时间再去了一趟镇长罗素的办公室，这次倒没费什么力气，轻轻松松就抢来了两个过时的终端。

自己的账号设置过登陆保护，普通终端都无法登录，只有军用终端才可以。

无奈之下，他只好套用了萨利的信息，在罗素的安排下，成功拿到了去往第七区的资格。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丹左已经把借来的椅子都还了回去，客厅里又只剩下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好像和乔亚刚来的时候毫无区别，仿佛中间的40天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换成40天前的乔亚，在知道加比斯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绝对是上报给尤金。

刚上战场的时候，他确实有着各式各样的原则和教条。可这样的规矩不知从何时就从他心里消失了，近两年的生活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再艰难的任务，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黑白分明的文字，他不需要了解任务的意义，也无需探究真相，更别说抵触了。

可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不，准确一点，自从见到丹左，他好像又真正地活了过来。

像回到了11年前，在圣学院，他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显露出自己的厌恶，也可以不遗余力地表示自己对两个孩子的喜爱。可以因为讨厌营养剂而跑去和野牛大战，也会因为孩子们冲动的行为而气愤，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原谅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的世界不再是非黑即白，不再是惟命是从。丹左的狡诈、多变，他身上的谜团，让乔亚不得不去思考，到底什么是正确，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帝国的教导，尤金的命令，因为线而让他俯首称臣，又因为线，让他有了怀疑。

丹左的出现，似乎让他看到了毛玻璃后清晰的一角，却又把他推入到另一个困境。

“在想我吗，乔亚？”

丹左一边摆弄着手上的终端，一边笑着凑过来和乔亚交换了一个深吻。

为了保持精力，三天前，他们就极少再做II爱了。接吻变成他们目前最常用传递线能的方式，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好几次两个人亲着亲着，一个控制不住，就直接亲到了床II上。

这次也是一样，亲得投入，乔亚又有点心痒，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推开丹左，最后一次确认起了自己体内线能的情况。

“很不错哦，”丹左舔了一下他的嘴唇，不知道是在说线能还是在说乔亚。

好在下一秒，他的话听起来就正常多了。

“乔亚身体里现在储存的线能，按道理来说，应该都够普通的hunter用好几周了哦。可谁叫乔亚是帝国最强的hunter呢。”

他冲乔亚眨眨眼，“乔亚要不要猜猜，自己能用多久呢？”

哪怕相处一百年，乔亚都觉得自己无法习惯丹左这样的说话方式。

“快、说！”

“哎，乔亚的生活可真没有情调呢。”

丹左伸出手掌，“最多五十分钟。”

倒没有出乎乔亚的意外，也就是说，在第七区，自己少不了还要丹左帮忙。只有他呆在自己身边，自己才有足够的精力应付突发情况。反正之前丹左也听见了加比斯的遗言，自己能想到，他不可能猜不出其中的深意。

今晚倒适合开诚布公聊聊。

沿用‘朱莉是个解码专家’的故事，乔亚把其他情况都如实和丹左说了一遍，两个人没多久就达成了共识，到了第七区之后，先去找朱莉解码，后续再请朱莉帮忙，一起调查。

谈完之后，乔亚不小心又扫到丹左手掌。

他左手手掌贴着块创可贴。

“你上次被信纸划伤还没好吗？”差不多30多天之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还没好？

“本来已经好了呢，”丹左可怜巴巴地看着乔亚，慢慢凑过来，“可前几天被汤姆又给弄伤了。他为了击中我，和你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呢。”

就不该问他这种问题。

眼看着他越靠越近，乔亚怕忍不住，两人又搞在一起，拿整理行李当理由，脚底抹油地跑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丹左合上了左手。

星际列车停留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丹左和乔亚都起的很早，可没想到，两个孩子比他们更早。

丹左打开门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已经站在外面，显然是等了有一段时间。

“来送我们吗？”

“对！”

汤姆喊口号一样，大声地答了之后又迅速蔫下去，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丽丽恨铁不成钢，上前对他们说：“我们有礼物想送给你们。”

丹左遇过的小孩子多，此刻见怪不怪，从容地反问他们送了什么。

乔亚倒是有点不知所措，被孩子送礼物，这可是他人生头一遭。

而就在他卡壳半天，只能发出感叹词的时候，丽丽就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玻璃珠项链。

玻璃珠是最普通那种，约拿镇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劣质又廉价，除了孩子，没人喜欢。外面没有这种东西，黑色线绳穿着玻璃珠，要不是丽丽说这是项链，乔亚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东西。

但这不妨碍他诚惶诚恐地接过了这串项链。

丽丽开心地抬起头，“这是我亲手做的。”

乔亚认真看了两眼，要在指头大小的玻璃珠上打一个孔，还不能让玻璃珠裂开，丽丽的手艺确实进步不少。

她先指了指乔亚手里的蓝玻璃珠，又指了指丹左手里的红玻璃珠。

“乔亚在我心里是红色，丹左在我心里是蓝色，我希望你们可以一起回来。”

乔亚心头一暖，可他不想欺骗丽丽，无法说出自己一定会回来这句话。

当下只能蹲下来，让丽丽帮自己带上玻璃珠链，用力地抱住了她。

“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果然和丽丽想象中的告别不谋而合，她甚至还有心情拍拍乔亚的背，当作安慰。

丹左适当地拉开两人，不要脸地凑过来，“丽丽也帮我戴上，好吗？”

等戴好之后，丽丽又大大方方地叫住他们，在他们各自脸上都亲了一下。

小女孩此刻已经决定了，就算他们不回来，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一定会离开这里，追逐着他们的脚步，去做普通人不敢的尝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丹左一直想要教会他们的，要对生活充满希望，哪怕弱小，也要坚强地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改变。

一直到许多年后，丽丽真的追上他们的脚步，甚至超越了他们，成为能改变世界规则的人，哪怕期间经历过无数的痛苦，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至于汤姆，等到丽丽说完之后，他才扭扭捏捏地从身后掏出一个棕色的盒子。

他举给乔亚，“乔亚，这是我做的机关盒，里面装着一个大秘密！”

“送……送给你！”

乔亚被他逗笑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大秘密。不过精巧的机关盒确实做的不错，乔亚又谢又夸。等了好一会儿，汤姆才略显尴尬地蹭着小碎步转向丹左。

他有模有样地深深鞠躬，“丹左，谢谢你。”

别的一个字不提，礼物也没有，相比之下，乔亚开始觉得手上的东西有点烫手了。

丹左看着汤姆的发旋，又想起昨天他趁乔亚不在，偷偷找自己商量的样子。

男孩做贼一样，紧张兮兮地用手磨蹭着裤缝，“丹左……我想把你的秘密，当作礼物，送给乔亚。”

他声音越来越弱，好半天才又鼓起勇气，举着盒子说：“我不是想泄露你的秘密，可我实在不知道要把什么好东西装进这里面。既然你说过你的秘密这么厉害，乔亚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倒不是不可以，但……”

丹左故弄玄虚地拖着长音，拿起他手上的盒子，“你的盒子还需要再改进哦。”

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幕，精妙的机关盒。

“好了，快回学校吧。”

丹左开始轰人，他们还要上课，况且孩子们都是越呆越舍不得，待会儿要是哭起来就更麻烦了。该嘱咐的他之前也都已经嘱咐过了，况且还有哈罗德在这，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登上星际列车的时候，乔亚回忆起丹左不大的房子，外面一圈都被他种满了不知名的紫花，栅栏上也绕着绿藤，临走的时候他用布把床和桌子都罩上，钥匙藏进土里。

真希望回来的时候，他们可都要开着呢。

丹左这般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和自己一起离开。

熟悉却又陌生的科技感让乔亚有几秒的失神，丹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朵紫色的干花。已经被他做成了书签，夹在透明的塑料里，很好看。

他递给乔亚，“做个纪念。”

乔亚从善如流地接过。

紫色的花瓣脉络清晰，在塑料薄膜里，永远都在绽放最动人的一面。

他转身离开车窗，跟着丹左坐了下来。

再见，约拿镇。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