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左终于舍得放下他的茶杯了。

“格里芬，看来你的国文课似乎也出了点问题，我建议你明天不如跟着我一起去见见哈罗德校长，补习补习。”

他抬起头，极为坦然地对上乔亚的目光。

“我是历史老师，是约拿镇的公民。那么乔亚，你这样的水平，在国文考试中是怎么及格的呢？”

乔亚沉下脸，长年累月的经验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拯救一个陌生人。丹左·阿诺德，这个看似小气的男人，表面上为了一个茶杯喋喋不休，可谁又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最好的办法——杀了他。

乔亚小臂肌肉紧绷了起来，可偏偏就在此时，丹左摊开手掌，冲他露出了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甜美的笑容，“不过我是个好人，当然会告诉格里芬你想知道的。”

蓝色的线在他手掌上盘旋，像个V字。

怎么会是supporter？

帝国所有年满十五岁的supporter都应该接受圣学院的教育，毕业后由帝国进行统一分配。近些年由于supporter出生率降低，帝国对supporter的收录更不该有遗漏才对。

以如今的科技水平，不可能有人能逃过帝国的检测手段。而圣学院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没办法随意进出。至于已经统一分配了的supporter，除非死亡，没人能把他们从自己的岗位带走。

所以这个supporter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亚的表情变了又变，他骨子里刻着帝国的训诫：supporter是宝贵的，是需要hunter用生命去守护的。每一个hunter都有责任，引导supporter走上正确的路途，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取向，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为supporter献出生命。

而就在刚才，他拿着一块属于这个supporter的茶杯碎片，试图夺取他的性命。

这是帝国绝对不能容忍的事件，如果场上还有一个成熟的hunter，他完全可以直接以谋害罪拿下自己，哪怕自己是上将，也必须接受帝国正义的审判。

按道理来说，乔亚现在应该立马向这位救命恩人道歉，一个善良勇敢的supporter，足够让上将低下头颅。

可乔亚不想道歉。

看着丹左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就算知道了他是个supporter，乔亚也还是想暴打他一顿。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人心情大好，他颇为委屈地撇了撇嘴，“格里芬，作为一个hunter，你对我这样柔弱的supporter是不是太凶狠了一点呢。虽然我确实是个没什么用的家伙，在约拿镇也只是凭着一张帅气的脸蛋讨口饭吃，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否认我的身份，我……”

“你为什么会呆在这里。”

良好素养对付不了丹左，乔亚果断地打断他，“按规定，supporter应该……”

“我知道，supporter应该坐在高贵舒适的沙发上，每天只需要为帝国奉献一点点线能，就可以拥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特权。”

说完这句话，丹左露出一个极为惆怅的表情，眼里满是羡慕，“如果我有这样的资格，谁愿意在约拿镇这样的小地方生活呢。领着少得可怜的工资，甚至连最喜爱的茶杯都会被你这样暴力的hunter打碎。”

“什么意思？”

“格里芬先生，我真的很担心，我们的帝国都是像你这样既暴力又不怎么聪明的hunter吗？”丹左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端起茶杯。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语气中三分无奈七分惋惜。

“我是一个不被帝国承认的supporter呀。”

乔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在进行线检测的时候，线能达不到帝国的最低标准的supporter，就不能算作帝国宝贵的财富。对于帝国来说，没有通过线检测的hunter或者supporter，只是和keeper一样的普通人。”

乔亚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他七岁接受了线检测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圣学院里。他一直以为，线检测只是一个普通的类别测试，只要检测出了hunter或supporter，都会把他们送到圣学院学习。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乔亚皱着眉头，“那么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丹左看起来十分真诚，“我只知道在线检测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帝国的指示，他们希望我作为supporter来建设十一区，这片贫瘠的土地同样也属于帝国，我虽然无法为在舒适的环境里为帝国做出贡献，但我依旧可以在别的地方为帝国效力。”

乔亚虽然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但有一点他没说错，持着平等的原则，帝国为每一区的人民都安排了hunter和supporter，虽然人数略有不同，但在帝国的维持下，每一区都能享受由hunter和supporter所保护着的和平与自由。

“你的终端呢？”

“终端？”丹左夸张地撸起袖子，伸出两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hunter大人，约拿镇这样的小地方，我们普通人怎么会拥有终端这样昂贵的通讯工具呢。”

说罢，他又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扔到桌子上。

“在约拿镇，我们都用这个。”

饶是乔亚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没认出来这黑乎乎的玩意儿是什么。

丹左这个时候态度突然体贴起来了，他拿着它上按了按，它马上就亮了起来。

“这个是旧世界的特产哦，学名叫手机，是我们约拿镇的特色，拿着它，就可以和约拿镇上所有的人联系呢。而且，我这部手机和别人的可不一样，里面装的有五十多个好玩的游戏！为了这五十多个游戏，我可又耗去了半个月的薪水。”

乔亚差点都要被他绕了进去。

按帝国的法律，政府会免费给所有人发放智能终端，不可能有人没有终端才对。

“不过比起萨利来说，我的付出也是小巫见大巫了，”丹左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为了用上智能终端成为上等人，他几乎献出了一半的家产呢。”

乔亚扼住他的话头，“丹左，停下你的喋喋不休，从现在起，由我来问你问题！”

被叫到名字的人笑容更大，他轻声说着，“求之不得。”

按丹左所说，在约拿镇上，智能终端从通讯工具变成了身份的象征。只有极少数拥有财富或权利的人才拥有智能终端，前者靠着大量的金钱来获取拥有终端的资格，后者靠着高人一级的地位，掌管了终端的分配权。

约拿镇是十一区的中等城镇，通往其他区的星际列车三个月途经一次，每次只能容纳10个人。而在镇长的建议下，所有人一致同意，只有拥有智能终端的人，才配得上十一区勃发的生机，能作为十一区的代表前往其他各区。

乔亚有些错愕，“你们可以从其他镇出去。”

“帝国要我们驻守在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其他镇，”丹左反问他，“流动是危险的，我们不该为帝国创造风险。况且就算我们去了，谁知道又别的镇上有什么规定呢。”

“那你们的hunter和supporter怎么办？”他看了看丹左，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新生的hunter和supporter。”

“在这一点上，帝国倒是非常公平，”丹左摊开手，“无非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检测，通过的人去往圣学院，失败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成为下一个我。”

听到这里，乔亚对丹左的怀疑终于少了点，他所说的一切并不像谎话，况且这些东西，自己只要出门看看，花上十分钟就能知道真假，再蠢的人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而且乔亚慢慢地也回忆了起来，当初检测线的时候，确实是一个一个接受了检查。一起去接受检查的同伴，有些后来再碰过面，有些却再也没有消息了。乔亚本以为他们都死在了战场，可如果他们只是和丹左一样，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也在某处活着，只是没有任何手段能向外传递信息而已。

这当然不是帝国的问题。

帝国在尽力保证每一区的公平和正义，第一区作为帝国的核心，集中力量对其进行保护是应该的。丹左所面临的处境并不是帝国导致的，帝国派发的终端被镇长所拦截，是他滥用权利，将帝国的福利变成了以权谋私的资本。

显然，这样漏洞百出的镇长，无疑是最适合自己下手的人。只要利用他的欲望，向他表示自己得到他的帮助之后，就会给他提供来自第一区的资源，这样的诱惑，他肯定不会拒绝。只要说服了他帮自己成功回到第一区，等到那时候，大可再对他进行处罚。

至于之前跟着的那一群人，自己提前脱离了他们的飞行器，目前也对他们的终点一无所知，只有等回去之后，请科技人员对自己的终端进行分析，出了结果再做打算。

而丹左……如果他愿意，自己在赔偿他之后，可以拿出一半的存款，以他的名义捐给约拿镇，保证他后半生能有平等、自由的生活。

想到这里，乔亚立马亮出了手腕上的智能终端，虽然它现在无法与外界取得通信，但足够证明他的身份就够了。

“丹左·阿诺德。”

智能终端在空气中投出一块光屏，上面是乔亚的照片和姓名。

照片里的他身穿这帝国的制服，红色头发陪着黑色的外套，看起来比现在这样子更严肃一些。

“我是乔亚·格里芬，作为帝国上将，我命令你，带我去见你口中的镇长。”

丹左眯着眼看了看照片上的他，又看了看真人，沉默半响，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原来你叫乔亚，不过说真的，你还是现在这样更好看。”

帝国上将的身份似乎对丹左一点都不起作用，他站到乔亚身边，甚至还比他高半个头。

他靠得很近，近到乔亚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热度。

乔亚虽然不排斥陌生人的接触，但丹左的靠近却让他有一种来自于内心的抵触，乔亚分不清这是厌恶还是什么，只好无奈地往后退了半步。

丹左肯定也看出了乔亚眼里的嫌恶，他没再上前，松垮垮地站在原地，没脸没皮地盯着乔亚。

“美人的请求，我肯定不会拒绝。只不过，今天是周日，镇长不办公，我只能明天再带你去找他。”

“至于今天——”丹左端起茶具，“你必须得体谅我作为一个柔弱supporter的难处，我只有躺在楼下柔软的大床上才能入睡，这三天为了你，我可真是夜夜难眠呢。另外，既然你醒了，门口的小推车就麻烦你把它搬出去，把它搬回来就已经累的我够呛，我今天之内再也不能……”

乔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不会以丹左的名义进行捐款，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