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愤怒的火焰仿若要从斜长的丹凤眼中溢出，将一切都燃烧成灰烬，莫弘深感觉自己旁边好似站了一头暴怒的狮子，咆哮着，怒吼着，尖利的牙齿能将一切撕碎，让人头皮发麻。

而直面魏深怒气的沈一柏却还能坚持着与魏深对视，即便单薄的身形也在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青年也没有移开视线，干涩开口，“我……不能走。”看着魏深紧蹙的眉头，沈一柏的声音轻如飘烟。

魏深眸光扫过青年颤抖的手指，心中轻叹一声，怒气稍解，缓缓坐下，“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

沈一柏抿抿唇，认真地开口，“我……不想走。”

“那好，”魏深干脆利落开口，“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们约法三章，你能做到，就留下，我保你六个月之后拿着实习证明顺利离开；做不到的话，你主动离开。”

“好。”

“第一，以后无论你发现什么线索，都要跟我汇报，不能自己私自调查；第二，你不能单独跟嫌疑人接触，无论是调查还是询问，必须有重案大队的人陪同；第三，你必须定期接受心理评估。”魏深双手交叉放在桌前，神色认真，“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这个心理评估就是一张废纸，但是，这个评估不是让别人监督你的，而是让你监督你自己。”

沈一柏抿抿唇，眸色闪动，“既然担心我的心理隐患，为什么还会把我留下？”

“因为你的能力，”魏深干脆地开口，“无论是徐路的案子，还是我手里这份老档案，你在心理侧写方面的天赋与能力都让人惊叹，而且……”男人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你没有开枪。你所有的布局最后的目的还是要把徐路绳之以法，说明你还有底线，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

沈一柏双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的要求。”旋即捏了捏麻木冰冷的手指，微微垂下的眸光晦涩难明，琥珀色的微光闪烁，诡异而美丽。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莫弘深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魏深一怒之下会把沈一柏赶出去。来之前徐局长可是交代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沈一柏是一定要留下的。

不过，看起来魏深对沈一柏的印象还不错，不然，按照他之前的驴脾气，即便这个沈顾问有通天的本事，也是说踢出去就踢出去了。

合上档案，莫弘深拍手一笑，“好好好，如此一来就皆大欢喜了，那徐路那边的审讯我们一队就接手了。”

魏深闻言一挑眉，扬扬下巴，“怎么就归你们了？前期调查都是我们做的，案情是我们队的人分析的，连嫌疑犯都是我们沈顾问引出来的，跟你们一队有什么关系？”

莫弘深对着魏深摇摇手指，“不，不，徐路的审讯你们队的人只能旁听或者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不然万一嫌疑人反咬一口，说整件事都是你们重案大队串通一气伪造证据，陷害无辜市民怎么办？”

“我们陷害他？！我艹……”

“别不在意，多少案子就是因为证据链不清晰，被律师翻盘的。”莫弘深一脸的义正言辞，“一切都是为了将嫌疑犯绳之以法，维护司法公正，好了，就这么定了，那我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说着，莫弘深拿着档案袋快步离开，临走时还贴心地把门关严。

“我……去”魏深伸着手一脸无语地看着莫弘深自说自话地离开，转头看着一脸无辜的沈一柏，咬着后槽牙恨恨地开口，“都是你！”

“是，都是我的错。”沈一柏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虚弱和释然，“我请大家吃饭，给咱们队的人赔礼道歉。”

“这是当然，你要请我们吃大餐！”

沈一柏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魏深，郑重地开口，

“谢谢你，魏深。”

谢谢你明明心中存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一时间，沈一柏心中居然也升起一丝愧疚，旋即被他深深地埋入心底。

有些秘密可能他带进坟墓里都不会吐露一字一句，但是他保证，只要他在重案大队一天，他就不会做有损队员利益的事。

外面一直旁观的林原等人看着里面的情况发展，心中都有些诧异。

“咱们魏队这次挺宽容的呀。”林原摸着下巴开口。

“那你对沈顾问怎么看？”钱叔微笑着问道。

“也没什么看法，咱们老大都决定把人留下了，沈顾问也做出了保证，我是没什么问题。”林原耸耸肩。

“我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对沈顾问之前的案子还挺感兴趣的，不然……”刘菲动了动手指，“我查查？”

钱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刘菲与林原便心领神会地对了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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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太阳从地平线上依稀透出金红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城市。

这座繁华的都市，一半浸润着阳光的温暖，明媚而耀眼，一半依旧陷入黑暗，沉寂而无声。

魏深将车停在小区，转过头看着旁边沉默不语的沈一柏。

青年的随身物品和衣物留在重案大队作为证物，现在身上穿着魏深平常放在单位的常服，脆弱的颈部暴露在外，白皙的肌肤仿佛能看到血管的流动，黑色的衬衫略大，领口处锁骨的弧线若隐若现，性感又禁欲。

男人眸光一凝，旋即不动声色地开口，“用不用我送你上去？”

沈一柏摇摇头，“不用了，今天也很晚了，魏队你早点回去休息。”

魏深挑挑眉，“行，那你小心。”

沈一柏开门下车，迎着阳光的眸子透着一丝琥珀色的光晕，认真地看进魏深的双眸，青年再次郑重地开口，“魏队，今天的事，真的对不起，谢谢你的信任。”

魏深嘴角一勾，“不用谢，你用你的试探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咱们扯平了。”

沈一柏一愣，魏深咧嘴一笑，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按了下喇叭示意一下，魏深开车离开。

留在原地的青年看着车屁股喷出的轻烟，不禁失笑。

果然，不愧是魏队，这样敏锐洞察力和直觉真的是无人能及。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试探，沈一柏需要一个能够信任他的团队，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直觉。哪怕是有质疑，至少也要充分考虑他的意见。

他暴露自己过去的同时，也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的能力。一个博士学位代表不了什么，但是参与过的案子，周围人的评价，尤其是来自FBI的评价却可以从侧面证实他身为心理学的权威。

转身上楼，感受着自己抬腿迈步时的轻盈有力，沈一柏再次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快速流逝的生命力决定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来跟一个新团队进行熟悉、磨合。

徐路的案子是个最好的机会，虽然整个计划有些鲁莽、草率。但，最后的结果他非常满意。

当然，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魏深。

整个案子，在试探的不止他一个。从他进入重案大队的那一刻起，魏深就一直在观察他，不羁面孔的背后，是一张冷静理智的脸庞。

微微一笑，沈一柏转身上楼。

或许在魏深看来，这场试探中，沈一柏已经暴露了他进入重案大队的真正目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想象着今后在这位直觉惊人的队长手底下偷偷吸收恶念的日子，沈一柏一贯平静无波的内心都有些澎湃起来。

打开房门，沈一柏边脱衣服，边走进浴室。颀长的身姿，笔直的双腿，柔韧的腰肢，仰起头将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到脑后，热水顺着肌肤的纹理涓涓而下，如同血管中蓬勃流淌的血液与……生命力。

活着的感觉真好。

双手撑着墙壁，沈一柏看着脚下的水流，自嘲一笑。

多可笑，他的生命居然要依靠别人对他的恶意才能不断延续。

憎恶、杀意、嫉妒、恐惧、烦躁、强烈的占有欲，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生命的养料。

这就好像是上帝导演的一出黑色喜剧，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他一直想要摆脱的诅咒，居然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擦干身体，青年披上浴巾，看着镜子中模模糊糊的身影，将上面的水汽拭去，依旧残留的水珠折射出扭曲的光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发现自己的脸色更加苍白，行动更加无力，对天气的冷热更加敏感，幅度稍大的动作都会让他呼吸困难。

医院查出他身上的主要器官都在迅速衰竭，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隐隐发现，一切似乎与他的能力有关。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格外与众不同，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身上会蒙着一层颜色诡异的雾气。

他的父母与哥哥刚开始还以为他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紧张得到处求医，结果当然是什么病症也检查不出。而他在医院的那段费时间却被吓坏了，几乎是所有人身上都带着厚厚的雾气，一些雾气甚至已经实体化，凝结出一张张或恐惧、或烦躁或满是戾气的狰狞面孔。

小小的他如同穿行在地狱百鬼之中，恐惧得连动都不敢动，事后他向家人哭诉，语无伦次地描述自己看到的恐怖景象，迎来的是家人既好笑又心疼的安慰。

他们以为自己是因为不想去医院而编造出的谎话，几次过后，他发现周围的人根本看不到那些仿若无处不在的雾丝，便也渐渐沉默下来。

慢慢地，他意识到那些不同颜色的雾气代表了人不同的情绪，多次试验后，他发现自己能够看到的都是人内心的黑暗面。不是那些小争执而引起的一瞬而过的嫉妒或是愤怒，而是浓郁的，发自内心的，仿佛在心灵深处留下烙印的深刻的恶念。而悲伤，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平和一些的情绪。

高中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初步控制这种能力，于是他尝试着将一切都告诉家人，结果，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心灰意冷的他趁着高考远离了自己的家人与友人，开始疯狂地寻求能够摆脱这种能力的方法。

结果就是，过去的事情再度重演，即便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毫无说服力的高中生，周围人却再次忽视了他的警告，而他一直想要摆脱的能力，却成了挽救他生命的唯一稻草。

所以，既然注定无法摆脱，不如好好利用，记忆中那个惶恐不安，只知道逃避与悲伤，渴求他人理解的青年已经远去，沈一柏觉得，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与镜子中目光平静的青年对视，沈一柏缓缓露出一丝微笑，随着他嘴角的勾起，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柔和而温暖，浴室中的水汽仿若在一瞬间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映射着暖黄的光芒，在青年周围荡起一层光晕。

如同圣子降临人间。

无比纯洁，无比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