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翎抱着人飞奔，众人紧随其后。奔至半里小苑门前，傅鹤忽然死死地把住门沿：“不回这里……别让姜逊知道……”

“好！”

蓟翎简短答道，转身就要奔向闲阁，一道身影蓦然将他拦下，蓟翎满目怒火，喝道：“死开！”

道渊双眼猩红不退不让，沉声道：“去福邸。”

福邸，灯火通明。

傅鹤的面具已经被摘掉，他刚挨到暖塌，身体就猛地弹起，压抑地闷哼着抓紧右臂。

众人神色一凛，是戮午发作了。

向小山将手覆在傅鹤的手腕上，心头突地一跳，目光紧盯着痛得辗转的人攥紧又松开的掌心，他瞳孔微缩脸色骤然一变，低道：“他领过罚了。”

众人凑上前来，便见两个叠在一起的“罚”字安安静静地躺在傅鹤的掌心。

既已入局，便要遵守规则，即便他身处上位。

坐在塌边的蓟翎心头一紧，他竟不知道，不知道这人何时去领了罚。

那日他还因此事与傅鹤犯了急，虽是出自关心但到底是把人给吼了。蓟翎握紧拳，瞳孔颤动，难道就是那日？怪不得那时的傅鹤脸色惨白若纸，怪不得傅鹤会支撑不住地痛倒在他的身上！

他竟未察觉到那时的傅鹤在忍受着何等的痛苦！

蓟翎的双眸登时盈满了疼惜，一瞬不瞬地盯着塌上疼得面无人色的傅鹤，他该如何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片刻间，傅鹤竟将右臂的皮肉生生抓烂，大幅度的动作牵动到腹部剑伤，鲜血又咕咕地流出，他将喉间溢出的低吟咽了回去，蓦然攥紧身下的床单，脊背倏地一抽，扑到床边狂喷出一大口血，人渐昏沉。

“傅鹤！”

“冼之！”

“表哥！”

喊声划过耳膜，傅鹤倏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又好像隐约有人在他耳边阴恻恻地道：

“要他死要他死！”

“挖了他的源丹！”

“折了他的灵骨！”

他失神地环顾着四周，神识、潜元、源丹如万虫啃咬，引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痛，伤口如开了阀的水坝不停地淌着血，像是要把他抽干才肯罢休，右臂似被千百条毒蛇的信子舔着，然后层层缠绕收紧。

他不知道哪里更痛，只能无意识地攥紧胸口的衣襟。朦朦胧胧间瞧见蓟翎那双满是悲恸的桃花眼，他缓缓地阖上双眸。

你难受什么呢？你又不记得我。

傅鹤迷迷糊糊甚至有些委屈地想，在陷入黑暗前唇角仍然勉力地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别担心……”

*

聚才堂每隔五年会举办一次会比，不论出身贵贱只要在规定时限到会皆可参加。聚才堂为天下有志者提供出路，也为各大家族招揽贤才。

怀乐山山路崎岖，往日人迹寥寥，每逢聚才堂开，路上便行人不绝。

一抹鹅黄色的小巧身影在行人中格外显眼，小姑娘倔强地咬着唇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她看上去只有八九岁，晃晃悠悠地不小心踩到碎石，眼见就要摔倒，紧护在旁侧的两个少年齐齐伸手扶住她。

稍微高些的少年束着马尾，秀眉杏目，面容清秀但称不上俊美，倒是因着这双眼生出了几分诱人之气。

另一少年穿着粗布玄衣，肘腕处落了几处补丁，头发扎起简单地束了髻，几缕散出的发丝随风轻舞，微微挡住一双澄澈的星眸。他唇淡如水，整张脸生得极其端正漂亮，那剑眉俊目又使人脱了女气多了几分清朗。少年半蹲下对小姑娘道：“我背你。”

小姑娘提起裙摆，伏到少年背上，眨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声音甜糯：“多谢兄长！”

“你不该来这的。”少年起身，可他却不知要把这个疼爱的小妹置于何处。

“迟儿要跟兄长在一块。”小姑娘将头贴在少年背上，模样乖巧。

“都听你的，”少年宠溺地笑笑，尔后回头喊道，“承谦，你也慢点。”

“好。”束马尾的高个子少年回，随即展开双臂默默在身后护着。

三人走走停停嬉笑玩耍，花了半日时间终于到了清竹林。

林外设有校验口，以防魔族乱入。三人到时正赶上人多，四个校验口同时进行校验，三人齐上了验试台，清竹林霎时被红光覆盖，小姑娘瞬间瞪大双眸，求助般望向她的兄长，玄衣少年立即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清竹林布着黄泉杀阵，这红光乃阵前阵，名唤试灵。试灵忽现，来人非妖即魔。

见这红光，候着的众人皆是面色大变，此刻站在第四验试台上的枣红衫少女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地摸向腕间。

验试小童显然是见过风浪的，几人不慌不忙地在四人身上检查，很快就在那小姑娘的额角发现妖印。

几个小童互相点头示意，众人心知四人中有妖倒是都松了口气，那少女也将搭在腕间的手轻轻放下。

近年来，妖族与人族关系修好，今年更是邀请妖族来参加聚才大会，只是这清竹林的阵法已布有数年，当时是针对妖魔两族，阵法由各大家掌家合力所设，更改阵法实属不易，暂且只能委屈了妖族。

四人下了验试台，就听后头有人嚷：“既已邀请我妖族前来参会，还不改了这试灵阵，显然是心不实意不诚。”

说话的也是个少年，他额间有朵红莲妖印，一身大红袍上叮叮当当地饰满了玉石翡翠。

众人听他此番言论言，又见这少年花里胡哨的装扮，心中已对其身份猜出一二，纷纷挪动身体与他拉出距离。

红衣少年见状，眼神逐渐暗淡，腰板却较之前挺得更直了。

聚才堂分前、中、后三堂，前堂用来安顿各路人才，中堂为掌会人、各掌家、见习官、诸家弟子所住之地，后堂设有风生水轩为议会所，再置有赏罚堂用于惩处不守规则破坏秩序的参会者，后堂因仅有此二处落成显得甚为空旷。

三人被引到前堂一个叫闲阁的地方，以他们无门无派又无大家撑腰的背景，本是分不到这样的院落。但因他们中有人被验出妖族身份，并被记录在册，人妖两族刚刚修好，多少面子上要过得去，这才被分到了闲阁。

玄衣少年打算去鸿鹄号，那里注重力量训练，也更重视剑术。

选择鸿鹄号，那必然要有剑在手。

少年一身衣服洗得发白，衣角都掉了色，可见家中拮据，剑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他于清竹林捡了两根竹子，打算趁着大会开始前自己搞支竹木剑。

磨了四五日，这竹才搞得有几分剑的样子，但更像根奇形怪状的棍子。他在剑柄上认认真真地刻下两个字：洗沐。

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少年拿着洗沐一个转身，身姿轻盈，挽出一个不太漂亮的剑花。

若是有个懂法术的人在，一见便知少年并不会一丝法术，甚至连武术底子都没有，但是这套动作却做得十分利落。

聚才堂开第七日，玄衣少年如热锅上的蚂蚁，拉着高马尾少年急道：“姜逊你看见迟儿了吗？”

叫姜逊的少年瞧了眼握紧自己的那双手，眸光微颤，尔后沉稳道：“你先别急，傅迟她孩子心性许是见着新奇的东西多玩了会儿，我们分头慢慢找。”

“好好好！”玄衣少年连连称是，他唇色发白，满眼焦灼。

入目的是三个拱形门洞，边沿雕着各式花纹，桃树青竹点缀左右，藤蔓环在其间，映得拱门个个玲珑精巧。晨雾盈绕，朦胧间恍若仙境。

门前站着个穿鹅黄纱裙的小姑娘正仰头望着顶端刻着的大字，笔锋豪洒的“间”、娟丽清秀的“雅”、龙飞凤舞的“练”。

此处便是间庭、雅舍、练堂。这小姑娘，正是两少年口中的傅迟。

她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正纠结着先进哪处，忽听到练堂旁侧的胡同传来异响。

“可真漂亮呀！”

几个穿某家族衫的男子堵着个少女，那少女一身枣红长衫，被八九个人围着，她秀眉微皱，状似思考。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

“你别怕，我保护你！”小姑娘挡在人前，双唇因害怕而轻轻打颤，小脸却尽是浩然之气。

方才，傅迟躲在墙角眼见那枣红衫少女就要被人欺负，她无暇思索攥紧拳头就冲了出去。

“哟！这不是那个小妖女嘛！这届仅有的两姑娘聚齐了，咱几个可真有福！”

为首的男子看着年龄稍大些，面色白净，双目含笑，衣摆飘逸，光看面相倒是颇为风雅，但口中所言与其外貌却大相径庭。

这人上前对着傅迟的脸猛地一抽，直打得她呜咽一声摇晃着就要倒下，枣红衫少女连忙上前扶住。

为首的“啐”了口，解下腰间的宽带，毫无羞耻地将中裤退去，踱步到两个姑娘身前：“让我看看你们谁先来呢？”

“住手！”

伴着一声轻喝，玄衣少年急急冲上前来，挡在两人前。

“你是哪个？”

男子被扰了兴致极为不满，携带着法力的右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少年身上。

少年整个被踢飞出去，脊背撞到墙壁又弹回来摔在地上，衣摆刮起一阵灰，他呛咳两声，捂住腹部。

“哟！都瞧瞧，这还有自告奋勇挨揍的，爷这就成全你！”男子说着走上前用鞋尖将人踢翻过来，鞋跟在人身上碾了几下，少年上半身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向前一挺，口中溢出声闷哼，人软软地瘫在地上。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