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珍珠放松全身肌肉，让自己漂浮在水上。
为了保证口鼻露出，她微微仰着头。
耳朵偶尔沉入水中。
水中有一种低频的声音。
好像大海一样。
“我亲生的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
“没人管我的饭，我只能在家里拼命找吃的。”
“虽然他们也会买一些饼干和点心放在家里，但是有时候，那些东西吃完了，他们却还没回来。”
“后来，我就学会了省着吃。”
元珍珠笑起来：“现在想想，一定是那时候总是吃不饱，我才没能长高，一直是个小矮子。”
游天地：“虽然你很矮，但是你肌肉力量很厉害。一般人可没有你这样的天赋。”
元珍珠：“啊，真的吗？那我可要感谢亲生父母的遗传了。”
她掀起一阵水花：“哎呀，不是，你先听我说，别打岔啊！”
“领养我的爸爸妈妈是完全相反的人。”
“他们生活很规律，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回家，做好吃的热呼呼的饭，还会给我零花钱。”
“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钱。”
“有钱的感觉好奇妙啊。”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元珍珠在水里猛地一扑腾：“自由的感觉！”
“但是……我总在怀疑，这样的生活真的属于我吗？”
“是不是等到明天，这一切就消失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小房间里，孤零零一个人，肚子饿得咕咕叫？”
“人生好滑稽啊。”
“一直等到他们去世之后，我才终于确认，那些都是真的。”
“虽然是真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元珍珠仰头望着天空，看着云朵慢慢移动。
眼前似乎出现余英的身影。
余英是个特别爱漂亮的人。
她有很多精致的连衣裙。
元珍珠印象最深的，是一件淡绿色的绸子连衣裙。
裙子上有淡淡的光泽，还有星星点点的小叶子暗纹。
轻轻的飞袖，飘飘的裙摆。
穿着那件连衣裙的余英，好像一个仙女。
余英曾经笑眯眯地说，珍珠喜欢这件裙子对不对？那就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这条裙子就是你的了。
但是不久之后，裙子就被元宝石不小心溅上辣椒油，洗不掉了。
余英也没有多少留念，干脆地把那条裙子卷起来扔进垃圾桶，笑着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元珍珠蜷起身子，变成一个球，缓缓沉进水中。
阳光折射下来，水中碧绿又通透。
好美啊。
人死后会去哪里？
是某个美丽的、无忧无虑的世界吗？
好想知道啊。
……
一双大手从后面抓住元珍珠的腰腹，将她托举出水面。
元珍珠拼命扑腾，生气大叫：“吓我一跳！我都呛水了！”
游天地一脸后怕：“我看你沉下去半天都没起来……”
元珍珠眼睛瞪得溜圆：“你以为我溺水了？”
游天地：“你要是出事，我可是要负责的。”
元珍珠撅嘴：“因为怕负责才救我吗？”
游天地：……
元珍珠哈哈大笑，朝岸边游去。
她上了岸，从包里翻出大浴巾，找了一块阳光刚好能照到的草地，铺了上去。
游天地也跟上来，两个人一起躺在大浴巾上。
元珍珠：“想喝奶茶了。”
游天地坐起身，从旁边的大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一瓶给女孩：“只有这个。”
他抱歉道：“下次我带你去酒店游泳。泳池里有吧台，可以在水里点饮料。”
元珍珠拧开瓶子，喝一口，想了想：“我还是喜欢这里。”
游天地：“那下次我带材料和工具过来，现场做给你喝。”
元珍珠喜上眉梢：“说好了哦！那就拜托你啦，游大管家！”
游天地：“放心吧，大小姐。”
夏日的风吹过树梢，梧桐叶子哗啦啦响个没完。
元珍珠躺平在浴巾上，放松身体，闭着眼，感受着微风，浑身舒适。
“啊，对了，你妈妈生日那天，孙若宁问我未来的志向是什么。”
游天地躺在她旁边，也安逸得很，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哦？”
元珍珠叹气：“我哪来什么志向啊。”
“唉，也不能说没有，就是找工作嘛。就很普通，很随大流。”
她转头：“你知道她的志向是什么吗？”
游天地闭着眼，巍然不动：“不知道。”
元珍护狐疑地皱起眉：“真不知道？”
游天地睁开眼，把手枕到后脑勺下，微微侧头，无奈笑道：“真不知道。她比我小那么多呢。我们虽然是邻居，其实没怎么玩在一起。”
元珍珠哼了一声。
“她的志向是什么不重要啦。总之，是那种听起来很了不起的志向。”
“然后呢，她跟我说完，就拿那样的眼神看我。”
元珍珠坐起身，昂着下巴，拿眼角去瞥游天地：“就像这样。你懂吗？”
游天地失笑：“不用理她。她从小就这样，喜欢拿鼻孔看人。”
元珍珠也笑：“她拿鼻孔看你了吗？”
不等回答，她挑挑眉毛：“没有吧。谁敢拿鼻孔看我们游大王子啊。”
游天地懒懒躺着，微笑不说话。
元珍珠：……
有点火大。
她抱住腿，把脸枕在膝盖上，静静看着游师兄。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好像蝴蝶。
风吹树稍的簌簌声中，元珍珠低声道：“你的志向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游天地睁开眼，似乎是想了想，坐起身来。
“问题不在于我想做什么，而是我应该做什么。”
“大概是继承家业吧。”
“照我妈现在的劲头，至少还能再干二十年。”
“我不用立刻接过担子。”
“但是，也差不多要开始学起来了。”
元珍珠睁大眼：“哇，那你以后就是游董事长了。”
游天地笑道：“那得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元珍珠一时恍惚。
很久很久以后啊……那个以后，有我的存在吗？
游天地：“你在想什么？”
元珍珠：“我在想啊，再过几年，你妈妈会让你联姻吗？和别的有钱家族强强联合什么的。”
游天地：……
他徐徐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嘴角勾起：“如果是呢，你打算怎么办？”
“要和我分手吗？你舍得吗？”
元珍珠挑挑眉毛，眯眼笑：“不舍得。”
“到时候，我给你当地下情人好了。”
游天地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剧烈咳嗽起来。
元珍珠哈哈大笑。
“不对，到时候我肯定也上班了，也忙得很，不可能随时配合你，让你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这样吧，我当你的雪山情人。”
“我们还是会一起登山的吧。那就限定在登山期间，我当你雪山里的秘密情人。”
元珍珠捧住自己的脸，睁圆眼睛：“哇！感觉很浪漫！像上个世纪的日本小说！”
游天地扑过去，两个手掌握住女孩的腰，手指灵活抓挠起来。
元珍珠顿时蜷成虾米，尖声大笑求饶。
游天地一边用刑，一边审问：“什么联姻，什么地下情人，还有什么余情未了前女友，这些鬼东西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嗯？”
元珍珠像弹簧一样扭来扭去：“好汉不算旧账！救命啊！放开我啦！”
游天地终于松开手，整个人罩在气喘吁吁的女孩上方。
“我们家没联姻这回事。”
他俯视着女孩。
“我的结婚对象，肯定是我自己喜欢的。”
元珍珠瘫软在草地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忍不住伸手抚上去。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你在暗示什么？
我们的关系根本没到这地步吧。
你一点也不信任我。
你的心，从来不曾对我打开。
悲伤像潮水一样涨满了心脏。
又酸又涩，胀痛难耐。
……如果不能从心灵靠近，那就从身体靠近吧。
元珍珠伸手搂住游天地的脖子，狠狠地亲上去。
游天地没有防备，全身一软，被女孩一个翻身骑住。
两只手放在头顶，被女孩用力按住。
整个人沉甸甸的重量，全压在自己的肚子上。
女孩的眼睛大大睁着，眼神灼热又闪耀，情感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游天地一瞬间失去呼吸。
……就这么喜欢我吗？
女孩扑了下来，像一只不懂事的小狗，又咬又舔，使劲磨蹭。
游天地的身体毫不犹豫起了难言的反应。
他其实早就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从确定恋爱关系开始，到身体上的合二为一，需要多长时间？
或许……一年？
下一个念头是：太长了。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忍那么久。
但是，但是。
不感情用事，认真用脑子思考的话，如果两个人打算用一辈子时间在一起的话，用这种长远的目光来看的话，一年也不过转瞬即逝。
想要培养出那种灵肉契合的感情，一些必要的忍耐总是需要的。
但是他所预期的忍耐，绝不是这样被架在火上烧——
忍不了。
一点也忍不了。
游天地狠狠心，把女孩用力推开。
可是元珍珠根本不放弃，马上又扑过来，像章鱼一样扒在游天地背上，狠狠用力，绝不放开。
她委屈大叫：“你不想要吗？你不喜欢吗？”
游天地：！！！
女孩的热情就像大火，瞬间把他的意志力烧成灰烬。
……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树叶在风中摇着，元珍珠的灵魂也在一片虚妄中摇着。
潭水像绿宝石一样闪耀。
在炫目的阳光中，她感受到新鲜和奇异。
隔着贴身的布料，身体被画着圈，小小的圈，不断地画圈。
不敢相信，如此枯燥的动作，竟然会带来那样排山倒海的感受。
已经拥有了十八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竟然会有这样全新的、从未想象过的感受。
她在游师兄的怀里，剧烈颤抖着，好像风雨中枝头上最后一朵小花。
游师兄抱着她，头埋在她脖颈之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元珍珠从快乐的深海中将神志拔出来。
“我们……合二为一了吗？”她不自禁喃喃，声音绵软黏糊。
游师兄似乎还在笑，“嗯，我们合二为一了。”
元珍珠想动弹，却发现自己像一块被加热过的年糕，软哒哒，巴拉在游师兄身上，撕不下来。
一些余韵还在涌动。
“好喜欢……”
“游师兄，我好喜欢你……”
抱着她的手臂突然勒紧了。
元珍珠舒舒服服靠在游天地怀里，感觉到两颗心无限贴近，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过。
她感觉，在这一刻，什么话都可以和对方说。
她黏糊糊道：“游师兄，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游天地：“嗯？”
元珍珠：“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了。可是你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游天地：“你想听我说什么？”
元珍珠：“你是怎么喜欢上登山的？谁领你入门的？”
游天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说：“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
元珍珠身体飞速冷却。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游天地还会对她撒谎。
自然而然？
什么自然而然？
明明是你姐姐，你唯一的亲姐姐，亲自领你入门。
原来我想错了。
原来身体靠近并不会带来心灵的靠近。
元珍珠挣开游天地的手臂，向前爬出两米，坐在草地上，看着湖水，不说话。
游天地有点慌，“怎么啦？”
元珍珠笑笑，“没什么。”
只是失望而已。
原来失望会让人这样全身无力。
这里原本是一处绝美桃源。
一切都恰好完美，好像魔法。
而眼下，宁静变成了沉默。
魔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