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我什么？”许久后，东里玉才压下了翻涌的心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乔闻一顿，随即把额头抵在了东里玉的肩窝，轻轻蹭着。
乔闻身上的热意隔着轻薄的衣衫不断传来。
东里玉沉默下来。
一会儿后，乔闻抬头贴上了东里玉另一侧脸，如方才那般轻轻磨蹭。
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的东里玉：“……”
他到底不是乔闻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正想让乔闻消停些，却听乔闻一本正经评价说：“嗯，果然脸上比脖子凉快点。”
东里玉：“……”
感情小病秧子拿他散热来了。
东里玉有些失落地把乔闻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剥出来，递了件薄些的外袍给他披着。乔闻穿上偷了会儿凉，又很快冷得打哆嗦，忙去裹被子。
病中本是冷热交替，很不好受。东里玉见了心疼，一时什么龌龊念头都散了，直接解开衣裳道：“想舒服点吗？”
乔闻狐疑地看着他。东里玉拍着胸脯：“冷热自调节抱枕，冷不着热不着还软乎乎，用过都说好。”
乔闻：“……”
我的师兄不对劲。
许是乔闻的眼神太过直白，东里玉难得有些窘迫。但脱都脱了，他也不要脸了，直把可怜兮兮的乔闻拉过来，强买强卖。
“快点，别让我搁这儿晾肉了，尴不尴尬？”
乔闻被东里玉拉近怀里，撞上两块非常有弹性的软肉，正懵逼时，东里带上一层薄被，轻轻将他抱住了。
察觉到乔闻身体紧绷，东里玉还抱着他晃了晃，说着些哄小孩儿睡觉的话。
已经长大且刚刚睡醒的乔闻：“……”
不过……
真的很舒服。
一度使乔闻忘却了这些年的时光，仿佛回到了海提时代。那时的他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天生灵根仙骨，无数人愿意为他遮风避雨。
后来，他灵根被废，这些富裕的爱意也都随风而散。
突然变得严厉的父亲，长久不曾回信的母亲，冷嘲热讽、两面三刀的族亲旧友……
他突然就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换来一点点的亲情。
病中独有的依赖欲如决堤的山洪淹没了一切理智。乔闻忽闭上眼，紧紧回抱住了东里玉。
东里玉揉了把他的头，轻叹道：“小病秧子。”
乔闻眼眶一热，哑声道：“我也不想的。”
东里玉拍拍乔闻的背，轻声道：“没事，病总会好的。”
*
晨光从甲板照进船舱，林慕月伴着清晨叽喳的鸟雀声返回宿舍。
甫一进门，便瞧见相拥而眠的乔闻与东里玉。不，准确来说不算是相拥，而是乔闻把东里玉当做大型抱枕垫在了身下。
乔闻睡得很香，唇角还带着笑意，不知是满意身下的东里玉，还是做了什么美梦。
宿舍其他人都还睡着。桌上干干净净，唯有乔闻的床边放着两个空碗。
一个盛过粥，一个碗底有着褐色的药液。淡淡的药香从乔闻处传来。
林慕月走近，想将药碗取走洗了，低头却发现东里玉为给乔闻取暖散热，连件衣裳都没穿，就这样裸.着上身坐在春日清晨的凉风中。
林慕月一时怔住了。
他一面是觉得这不应该，一面又觉得东里玉实在是把乔闻照顾得很好。
这便是少年人的爱意吗？
他不太懂，却觉得很可惜。
“镜花月水，一场空罢了。”他暗叹一口气，转身取了件衣裳来，正欲给东里玉披上，却见东里玉睁开双眼，不悦地盯着他，像是只被侵犯领地的幼兽。
林慕月收敛情绪，退开一步，把衣裳丢上床，漠然道：“穿件衣裳吧。”
逐渐清醒过来的东里玉：“……”
他是不是在侮辱我？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老病死原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情。
乔闻这次病得不轻，一直拖到飞舟抵达魏桥庄也没能完全康复。
若换往日，他们宿舍定然又要吵得不可开交。就如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面对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好友。
好在这次有东里玉。宿舍意外的安宁，仅仅只是拌了几次嘴。
这些时日，东里玉衣不解带照顾乔闻，获得了姜云青眼，获封荣誉舍友，被批准可以自由进出他们宿舍。
不过马上就要下船去秘境，这样的特权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期间瑶光剑主来看过乔闻一次，姜云向剑主提议免去乔闻的历练，让乔闻在船上养病休息。
剑主还未说话，林慕月率先否了这个提议，一是觉得船上不一定安全，二是觉得乔闻还没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摇光剑主听了觉得有道理，便让乔闻到时跟着他与玉衡一起走，不必在秘境中进行采集。
这也算不错的安排，但姜云气得不轻，把与林慕月的新仇旧恨一道清算，直骂他铁石心肠。
林慕月不为所动，一切照旧。
姜云骂骂咧咧半日，见无法撼动其心志分毫便也举旗投降，不再说了。
就在这样说不上轻松也算不得沉重的氛围中，长达一月的航行接近尾声。
“到了到了！！到魏桥庄了！”
随着几声欢呼，弟子们一涌而出，纷纷来到甲板看稀奇。
魏桥庄处在中州与北地的缓冲地带。北地地势平坦，弟子们站在甲板上，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荒原之上，一面纯以灵力铸就的屏障高高耸立，将北地与中州完全隔绝开来。
七曜学堂的弟子大都出身南方，见惯了巍巍青山、小桥流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望无际的大漠荒烟。
不过，相较自然奇景，众人更为关注的却是那面遮天蔽日的灵力屏障。
“这就是北地叛乱后，月尊铸造的墙吗？”作为仙家弟子，无人不知其来历。
昔年北地叛乱，北地修士鼓动妖魔南下，意欲扰乱整个仙州，重新建立以北为尊的新秩序。
彼时妖魔倾巢而出，人间生灵涂炭。日月顶月尊力排众议，一力筑起高墙，切断了北地修士南下通路，方才平息这场祸乱。
彼时的乱象已被埋于荒草之下，但这面名为“墙”的灵力屏障却永远留了下来，供人瞻仰。
“简直是神迹……”
屏障直抵苍穹，好似天上落下的碧蓝帷幔，泛着粼粼微光。众人远远看着，不禁对这天人神迹心生敬畏。
姜云凭栏感慨：“不知我辈穷尽一生，可否望其项背？”
蒲星辰冷冷接到：“你能望七星剑主项背便可称天纵之才了。赶上月尊，做梦吧！”
一腔豪情被冷水浇得透心凉，姜云抓狂道：“我若不行，你这跟朽木又能好哪儿去？”
林慕月看向斗嘴的二人，忽极轻地笑了声。
许多年前，还没有这面高墙的时候，也曾有两名弟子在此地望着先贤圣人留下的圣迹，说过类似的话。
后来，宏愿成真，却没有喜悦，只有高处不胜寒。
再到如今，往昔成一梦而已。
“好了，好了，都回船舱去。”摇光剑主适时出现，对激动的弟子们道：“马上要降落了，都回去把东西收拾好。今夜在船上休息最后一夜，明日一早，直接进秘境。”
“啊？这么仓促？我还没准备好……”
“我还以为直接进去呢，白激动了！”
弟子们各怀想法，在剑侍的疏导下，陆续返回船舱。
乔闻随东里玉走在队伍最后，有些心不在焉。
东里玉垂眸看向他。乔闻病没好，脸色还很苍白，只有唇上才有点血色。他见东里玉看来，薄唇微启，小声问：“师兄，东里家来自北地，你可知北地是何模样？”
“北地？”东里玉一顿，想了想：“听家中长辈说，北地也曾是安宁之地。如今……高墙阻绝往来，妖魔肆虐，不知是何模样了。”
“哦。”乔闻点了点头，似有心事。
东里玉搭上他肩膀，把人拉近了点：“怎么问这个？”
乔闻捂着唇咳嗽两声，目露向往：“我生于云泽，长于仙山，还不知四方天地是何模样。好奇。”
东里玉笑了起来，尝试着问：“那等咱们从学堂出师，一道去游历几年，如何？”
“游历？”乔闻似没想到这种可能，愣了会儿后没接这个话，转而问：“这几日怎么没看见夏丘师兄？”
东里玉长得高看得远，一眼看到了人群中亦步亦趋跟着乔竹的夏丘。
他不打算将乔闻牵扯进来，于是随口道：“不知道。许是要下船了，约了同窗一道走吧。”
乔闻纳罕：“我还以为照夏丘师兄的性子，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师兄你。”
东里玉回头，瞥了眼他们生花真·寸步不离守着乔闻的林慕月，扬声吐槽：“你以为谁都像后边这位似的？”
乔闻：“……”
这吐槽声是不是有点大了？
不过林慕月完全不在乎这些，听了这话，依旧八风不动。
也不知道在防谁……东里玉腹诽，却对林慕月无可奈何。
此人心性之坚韧，就像茅坑的顽石又臭又硬。任你痛骂，任你白眼，他都不会动摇分毫。
不过，也多亏有林慕月守着乔闻，东里玉才敢在飞舟降落之际来见夏丘一面。
这些时日，乔竹一直没有异动。
东里玉推测，它将趁弟子们下船的时候行动，便赶来提醒夏丘通知秋谷做好准备，随机应变。
夏丘应下，却有些不解，“主子怎知他明日必有动作？”
东里玉道：“魏桥庄是七曜仙山的属地，庄主魏忠乃镇山主首徒，实力不在七剑主之下。”
乔竹在船上都要都躲藏藏，不敢直面七星剑主的锋芒，进入魏桥庄，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若我是他，无论怀揣什么样的目的，不管成还是没成，为了活命，明日都要拼死一搏。”
“原来如此。”夏丘一贯谨慎，故而又多问了一句：“如果他明天没有任何动作呢？”
东里玉摊手：“那咱们就得准备准备，给七曜仙山的人收尸了。”
面对夏丘茫然的视线，东里玉道：“那魔修混进七曜仙山，总有他的目的，故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更不可能在最危险的地方去做。”
“如果魏桥庄对乔竹来说不是最危险的地方，那说明什么？”
夏丘瞬间想通了其间的关节：“说明，那里必定有他的后手！”
“没错。”东里玉道：“而且还是完全不惧七星剑主与魏桥庄的后手。”
夏丘脸色一变，“那明日下船若无事发生，咱们要不要提醒……”
东里玉闻言，面色一沉，正色道：“不必。”
“我还正愁场面不够混乱。若是那乔竹不是冲着乔闻来的，就让七曜仙山的人忙活去吧。”
夏丘看着东里玉，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了个猜测：“主子，你是不是想……”
“没错。”东里玉起身，眼里满是决然。
他要带乔闻走。
前世诸事掣肘，他无暇旁顾，竟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乔闻一直生活在囚笼之中。
他的族亲、舍友、师长，无一不是眼线。
他们对乔闻的厚待，都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在为剑尊照顾这个得天独厚的祭品。
“祭品……”
他们拿乔闻做祭品……
东里玉眼底红芒一闪，压抑的恨意瞬间释放出来，山呼海啸般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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