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于夜间骤然降临，大楝村里的大多数人在到了立冬的时候已早早做好了准备，等到夜间温度骤降时警惕的村人便立马爬起来添被子。

连村长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他倒是想出门去敲锣打鼓通知众人，但雪势过大，他也只能在家中静候。

猝不及防的大雪到底冰冷无情，一夜间竟残酷地夺去了几人的气息。

冻死的几人中，两个是村里头的懒汉光棍，三个则是体弱多病的老人，要么是家里柴火不够，炕烧得不热，要么是人不够警醒，睡死过去了。

至于什么原因，也无从得知了。

因着那几户人离得较远，人人都窝在家里头，一时间竟也无人发觉。等雪势小了下来，连村长去查看时，才发现屋里头已经僵硬了的身体。

苦于天气，连村长也不好让大家这个天出来，便用被单将人盖起来。

等到停雪后，家家户户都推开家门准备清理积雪、修葺房顶，这才从村长那得知这个噩耗。

“怎么会！不是让他们别省着柴火用吗？”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逝世老人的邻居，下雪之前他还给人送了一胆子柴火。

老人平日里话不多，但却很是疼惜村里头的小孩。

“呜呜呜……三爷爷……”孩子的哭声为这沉痛的事实再染上厚重的一笔。

原本村中喜庆的氛围瞬间蒙上一层阴影，那几人不是独户，便是老无所依的人家，又或者过于混蛋被赶出去的，可就算这样，作为同村的人也难免物伤其类起来。

因着想找个亲人送葬都找不着人，大家只能放下手中的功夫，纷纷搭把手将人安葬起来。

村长翻箱倒柜也只从屋里头翻出百来个铜板，再加上一些米粮，他找了十来个汉子帮忙，几个妇人夫郎喊丧，葬礼也就一切从简从快了。

等人入土为安后，火盆烧着正旺盛，村人一个接一个的从中跨过去。

“跨火盆，去晦气。抽柳条，去霉运。”

这事完了后，村长拉着儿子说道：“老幺，你去那边看了吧。”他这个老来子打小就机灵，找他干体力活他撒丫子就跑，但找他干些动脑筋的事反倒醒目得很。

别以为他老了，可他心不老，刚人没影了，肯定是跑那头去了。

连老幺：“哈哈哈……果然是知我者，爹也！爹还是你懂我！”

连村长听得火气直冒，恨不得抡起拐杖敲过去，“还贫还贫！”

“哎我的亲爹啊！行行行，”连老幺见他老父亲表情不对，赶紧求饶道：“我这不就准备说了嘛！我看了，他们人都没事……顶多是有人得了风寒，不过不碍事，人现在忙着呢，估摸着这两天不会动，等雪化了就不好说。”

“我瞧着他们都用上了木炭不说，而且衣服都挺厚实的，穿得比咱还好呢！我看啊他们逃出来之前在家里头光景就不错，”

先不说这几年永宁苛捐杂税，早些年安稳的时候，他们村里头在十里八乡就是数一数二的，因着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他们村里头手艺人都特多。

像齐五的木匠活便是从他爹那里学来的，齐三打猎的手艺则是与沈猎户跟在村里头的老猎户学的，俩人算是师兄弟了，而齐大又是会些木匠活又打猎，不仅如此，打算盘的功夫也不赖，样样都会点儿，只是大多不算精通。

不仅如此，点豆腐、盘炕垒灶、竹编藤编、酿酒、骟猪等等手艺活，凭着这不说大富大贵吧，那积攒下的家业也还是比周边村都丰厚不少。

只是这几年人人都过得十分艰难，这手艺活倒是渐渐派不上用场了，不过破家值万贯，前头积攒下来的银钱物件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花光用完的。

再加上路上有隐形的金手指，当然过活得比一般人容易些。

眼下连老幺可不知这么多，他只知道：“爹，你说咱能不能过去打个交道啊。”

反正他们要走了，要是能偷一下师学会烧炭那就再好不过了，要是不能，交个朋友也无妨啊。

别人能做得这般好，铁定有什么出色的长处，他多学学也无妨。

连老幺蠢蠢欲动，连村长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个混小子，人家好端端的手艺凭什么教于你，凭你脸皮厚是吧！”

连老幺听惯他爹的训斥，不以为然道：“反正我就试试……爹你别管，我不会连累咱们村的！”

连村长见他执迷不悟，想了想家中情况，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吧。”

说罢仿佛苍老了不少，连村长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回家去了。

……

大楝树旁。

齐沧将热水倒入木盆的碎冰中，等温度相融，木盆里的水正好合适给畜力饮用。

积雪已经清理完成，帐篷也加固了一番，柴火砍好堆在一旁，泥土湿润倒是可以原地取材垒几个土灶。

这活被闲着无事的齐大春接过去后，齐沧只好又寻摸着干点别的。

大好时间可不能浪费，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安然无恙，不就是因为占尽先机，做足准备嘛。

只是四周都逛遍了，也找不出可以干的活，至于做干粮就别想了，木炭得留下晚上烧，再多了就别想了。

先头在关州时，他们赶路之余还能扯些藤草编一下藤席，席子不占地方不说，还很轻便易携带，只需平铺压在最底下或者最上头就行了。

实在不行，捆个十来张在棚顶或者挂在旁边也不碍事，总之就是多多益善。

不然也不会每回他们搭帐篷，有数十张席子铺地不说，还有多的给畜力搭棚架，这些席子也不是白得的，都是他们亲手编织的。

眼下若想编席子，就得先将枝蔓的雪扫落下来，再去分辨找寻，最主要的便是，藤蔓湿冷僵硬，徒手编怕是还没编好就已经一手冻疮。

齐沧往姜明念身边走去，说道：“你手套戴好，别摘下来。”

“哦，好。”姜明念乖乖听话。

齐沧不想他铲雪铲完了又起了几个水泡，便让他一直戴着。

只不过姜明念嫌干活不得劲，就悄悄摘了。

自从学着开始编草编后，姜明念的手就没好过，上面经常冒些小伤口小水泡。

编席子这功夫对明海来说只是回顾罢了，以前在村里头他编跟着编过不少。而明画他俩那就惨了，割蒲、藤草时手掌被刺了不少小伤口，到了编的时候很快便一手水泡。

挑破了水泡，第二天又长……但就算手掌被折腾得够呛，俩人的效率还是很低，

俩人说话间，便见从村口拐出了几个人直直往这边走来。

齐沧一眼认出，这几人是前几日他们吃饭在旁边偷窥的五人，也就是打定主意要过来的连老幺他们。

连老幺跟他爹打了声招呼后，带着几个兄弟，急急忙忙跑过来。

他见这伙人干活干得井井有条，当连老幺靠近的时候，纷纷停下手里的功夫，警惕地看着他们。

身体大多不自觉地倾向某人，连老幺果断朝着那人走了过来，绝对不是因为这人看着气度非凡，最是威严俊朗。

连老幺自认不是个看脸的。

他赶紧自报家门道：“连庆，老弟也可以唤我连老幺，这是连石头、连木头兄弟，尤飞尤海俩兄弟。”

“齐五，你们这是……”齐沧问道，对于里头的“老弟”二字略带迟疑，先前天黑只以为这几人都有三十了，只是眼下看来明显是三十不到，就想当他哥了？！

因着齐沧的目光过于明显，连老幺摸了摸粗糙的大脸问道：“我脸上可有东西？”

“没什么，只是瞧着你也没三十啊……”

还未等齐沧说完，其他几人便开始捧腹大笑。

连老幺脸皮厚，也不在意被人误会，他笑解释道：“让老弟见笑了不是，老哥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孩子都得有好几个了。”

齐沧：“……哦。”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说出，他比他大的这个事实。

这下不止连尤四人笑开怀了，楝树旁侧耳倾听的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原本对峙的局面一下子和谐了不少。

姜明念放下手里的簸箕，在旁边笑弯了眼，对于这幅少见的景象显然是乐得不行，闪烁的泪痣尤为夺目。

齐沧往旁边看了一眼，无奈地勾起嘴角，这才对着连庆说道：“我儿子都十六了。”

连庆顿时目瞪口呆，结巴道：“啊、这……老、哥，你这！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啊！”

几人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汉子。

那倒没那么夸张，摘下面罩后齐沧的肤色确实白了不少，毕竟这都是捂了一个月的成果了。

前头一直围着面罩头巾不说，太阳晒的时候还带着斗笠，防晒措施可谓是做到了百分百了，确实白了不少，一白看着就更显年轻了。

称呼的事情过去后，齐沧问道：“……可是我们动静太大打扰到你们了？”

连老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连否认说“不是”，又直言不讳道，“跟村里头无关，是我见你们好似很不一般，所以……所以过来交个朋友……嘿嘿……”

连老幺这人直觉很准，这等人物一般见不得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便也明明白白交代起来，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况且他也不想连累他爹他们。

齐沧还不知道他被当成是什么牛逼的大人物，不过对于连老五的做法，他确实很欣赏。

做人最忌讳的便是蠢人干聪明事，聪明人干蠢事。

这人过来了交朋友是其次，估摸着还是想看能不能捞些好处吧。

齐沧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话，又问：“不知这附近有无饮用的河水溪流？”

“有啊，”尤飞赶紧说道，“我们现在就带你们去。”

就这样，几人很快打入队伍里头。

尤家兄弟二人带着沈猎户他们去打水，连老幺他们则与林乐等人玩得不亦乐乎，恨不得喝上两口立马去结拜。

作者有话要说：跨火盆这个我们这边有，抽柳条是我编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下章启程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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