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后讨论出的方法，其实也不复杂。

正如当时穆钱吸引秦谦与他见面一样，他们决定采用一个北方商人的名头，就说商人发现江南此处粮价如金，而他们正好有一些存粮，于是召集了多方的商人，到处收买米粮，打算运到江南出售，赚取高额差价。

为了让这个谣言听起来更真，秦谦确实派了不少人到北方良田富庶的一带去收粮，开价比照普通的米粮还要高那么一成，也确实在北方收到了一些粮食，那些粮食已经上了货船，再几日就会运到码头城了。

穆钱与秦谦很清楚，北方存粮不会有几百万石那么多，所以谣言远比事实传得离谱，收的十石会被说成一百石，才不到七日，江南所需要的三百多万石就已经在谣言中凑齐了。

货船到达之后，就是秦谦同梁溪商人谈判的时间，两人便又一起回到了梁溪。

只不过回来的途中，还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他们的马车再次被打劫。与之前不同的事，此次打劫的人大多都是些青年男人，见穆钱和秦谦会武，又带了护卫，并未过多纠缠就往树林里钻，很快就看不见人了。

方才人多，穆钱也是同他们动了手的，秦谦再次见到了穆钱奇异的招式，忍不住发问：“褚兄的武艺从未见过，不知是师从何处？特别是方才那一招制敌的招数，很是厉害。”

“没什么门派，自己瞎练的。至于方才那个……”穆钱脑子一抽，想着终归不会有人知道，随口吹了个牛：“叫过肩摔，自创的。”

因为行程紧张，两人并没有过多停留，上了马车继续往梁溪行进。

至于此次要以什么身份回梁溪，穆钱和秦谦倒是有不同的想法。穆钱毕竟只是个出主意的，并不想太招摇，故而打算用“韩阳”的马甲，秦谦为了方便谈生意，还是用的“楚沐”身份。当然，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用同一张面.皮，毕竟谁也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会易容术。

到了城门外，为避免麻烦，穆钱是徒步进城的。秦谦则是大摇大摆马车入城，他们都知道，秦谦从进城那一刻起，就一定会被人盯上，穆钱并不想被他连累。

进城之后，穆钱就以休息为名和秦谦分开了。但他进了客栈以后，却换了一张脸，溜进了当地商会聚集的茶楼，想去探听点情报，结果刚进去，就听到他们在谈论北方商人向江南运粮之事。

“我可听说，他们这批粮足足有两百万石，这要到了江南了，哎，那我们手中的存粮可就卖不出去了！ ”其中一人拍手感慨。

另一人却不太同意：“整个江南一季稻谷也就两三千万石，他一个贫瘠之地，凭什么还能匀出两百万石运来江南。”

“那货船已经靠岸了，整整三十艘，五万石，听说明日也还会有二十艘到码头城。”

“早上传来的消息，估计现在正在卸货，我听说，有朝廷的人也过去了，打算收了这批米粮，那边的要价可比我们低多了！”

“这……这这这……要是那边买够了，朝廷不从我们手上买赈灾粮了，我们这些存粮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一名坐在大厅正中的男子发了话，叱喝众人。观年纪五十上下，穿的织金锦衣，左手拇指上还带了一枚满绿扳指。

他一说话，其他人都停了下来，直直望着他，看起来颇有威望，应当是这商行的头家，也就是老大。他撇了一眼角落，皱着眉心说道：“上面的大人们自有办法，你们只需要管好你们的手下，别在出现上次那样的纰漏。也别私自将货卖出去，否则……”

那被他瞪一眼的人，正是齐季。想来所谓的“纰漏”应当就是指被秦谦骗走的那三十万石白米。

穆钱没憋住想笑，只能假装揉眼睛，用袖子挡一下脸。

头家不愧是头家，原本还在争论的商人听了他的话仿佛吃了定心剂一般，都开始怀疑起这批米粮数量的真实性，纷纷做出了观望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冲了进来，向其中一名商人低语几句，那人忽然变了表情，大声向头家喊道：“赵当家，那骗子回梁溪来了！”

赵辰又看了齐季一眼，双眸微缩：“在哪儿？”

“刚入城，在悦来客栈下来马车，现在应该还在客栈里。”商人看起来很迫切，“赵当家，要报官？还是我们先去抓人？”

赵辰思索片刻：“先报官，我们抓人容易落人口舌，还是需要朱大人出面才行。”

眼看事情不太妙，穆钱想要悄悄溜出去给秦谦传个消息，谁知另一名小厮又跑了进来：“赵当家的，赵当家的，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赵辰很是冷静，反而责怪小厮没有礼数。

小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赵当家的，刚刚有兄弟从城外回来，说城外忽然多了很多粥棚，还有码头城的米铺也有了货源，周围的百姓都涌过去买米去了。”

穆钱感叹，秦谦动作这么快，竟然都已经把第一阶段安排妥当了。

如此一来，梁溪的人哪怕知道自己有底牌，心里也会开始不安，这样的“不安”正是谈判的筹码。

果然，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原本安静的大厅中再次开启了喧嚣的议论。穆钱趁乱离开了商会，悄悄摸回了客栈，等待着秦谦的联系。

毕竟这好生意断然没有让秦谦一人做完的道理，必要时他还需要帮衬一下，成为秦谦收粮的竞争者。

秦谦不负所望，第二天就同穆钱联系了，说他昨晚已经去了其中一家商人那处，虽然最后被赶了出来，但是对方确实动摇了，派人去码头城打探消息去了。

当日，码头城依期又靠岸了二十艘船，其中还有一艘鸣海号，是周朝专门为海上作战的水师运送物资的军船，每艘运载量大约在三千石，是普通货船的三倍。

连军船都出动的，更是肯定了谣言的真实性。

当然，梁溪商行也同当初购粮的“采买人”有了联系，对方却否认了他们的推测，只说北方的存粮根本不够解江南之灾，同时朝廷也没有同北方商人有过契约，一切都是北方商人一种自发的逐利行为，只要他们运过来的粮无处可售，自然会乖乖回去。

他们的回复虽是如此，但商行合计了一下他们近日的购粮数，却发现比起之前少了一半，似乎连他们也在顾忌着什么。

“穆兄是怎么做到的？”穆钱好奇道，“他们不该就这么乖乖收手才是。”

秦谦也未隐瞒：“因为昨儿个，皇上刚在金銮殿上告知文武百官，要派人来江南巡查。”

“巡按不是一直都有吗？”穆钱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凡有朝廷拨款修建或者赈灾之处，一直都会有跟随监督的巡按督查使，穆兄你不也是么？”

“这次的，不太一样，”秦谦虽在笑，笑容里却有几分无奈，“皇上派的，是地方官员甚至朝中大臣也十分头痛的阎王爷。”

穆钱更好奇：“谁？”

秦谦道：“九皇子，秦谦。”

穆钱心头忽然揪了一下，脸上依旧镇定：“你说的是，皇上刚认回的那位九皇子？”

“没错。”秦谦倒是不意外穆钱对他的印象。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刚从民间被认回，捡了大运的皇子罢了。

“这位九皇子我倒也有所耳闻，”穆钱装作很艰难的回忆，一点点说出那些他熟悉的事情，“因为出身民间，母家无权无势，在朝中没什么话语权，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由他牵头颁布的盐律，但那也只是在京华城试行阶段，能不能全国推行，难说。”

“正是因为九皇子无权无势，所以能依附的只有他的父皇，”秦谦毫不避讳提及自己的处境，“他既选择做皇上咬人的狗，自然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视作瘟神。”

穆钱却对他这样的说法有些微的不满，稍稍拧起了眉头。

秦谦没看出他的神色变化，只继续道：“但不管怎样，九皇子来江南终归对我们有好处。那些采买人不敢有动作，只要我们逼一逼，商人们很快就会把粮交出来了。”

形势确如秦谦所言，在货船接连靠岸的第三日，码头城的粮价已经降下了一半。

但谋划这一切的秦谦，却在第二日同穆钱见面后，就被抓去了县衙。

穆钱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满脸黑线。他以为秦谦知晓自己的处境，此次回梁溪必然做好了安排，哪知还是被抓了进去，一天一夜都没消息。

最令他无语的事还在后面，在秦谦被抓后的第二日，也就是他们来梁溪的第三天，他住的客栈也被官兵围住，对方准确地叫出了他“褚卫”的名字，他都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绑绳带走了。

经过长长的街道，绕进一道厚重的石门之后，穆钱被带到了一处地下牢狱。

解开带着铁锈的一道铁栅栏，穆钱被官兵粗.暴地推了进去。

漆黑的牢狱四周很是安静，只有隔壁有一些细微的铁链响动。除了自己手上，旁边也有传来。

穆钱透过铁栅栏缝隙看过去，只见隔壁间蹲着一个穿着白色绸布中衣的男子，听到有人进来了，那男子抬头，朝着他笑了起来。

“褚兄！你终于来了！”

那人正是秦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