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钱对秦谦的话，始终保持半信半疑的心态。但他所说，会处置涉及天价粮的官员的承诺，穆钱却是深信不疑的。

“褚兄的办法，我洗耳恭听。”

互相交底之后，两人便一起坐到窗边桌前，慢慢商谈购粮之事。

“穆兄应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艘赈灾船。”穆钱道，“穆兄也曾让我保密，因为那货船上面运送的，极有可能不是白米，而是砂石一类不值钱的东西。”

秦谦笑着摆手：“不是极有可能，而是确实如此。我曾在夜晚溜进过仓库查看，麻袋中装的都是河沙与碎石。”

这倒在穆钱的意料之中：“想来，应当是江南的储粮已经够了，从它处购的粮没必要运到江南，增加多余成本，故而用货船当幌子，假意是将米粮运送至江南，实则是等货船靠岸后，再将江南当地的粮送去灾区。”

秦谦：“应当是如此吧，但这与褚兄的办法有何关系呢？”

穆钱：“我正是受此事的点拨。想来，货船靠岸，旁人只要听说船上运了什么货，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也都会信以为真。既如此，我们就可借助货船，伪造了大批米粮抵达江南的假象。一旦江南不缺粮了，朝廷自然无需购粮赈灾，那些以官员自称，打着赈灾名号的采买人也不能再高价购粮。”

见秦谦听得认真，穆钱继续讲述：“当然，此计实施起来还有许多细节，比如，这大批米粮的来源得编造得合情合理，货船最开始肯定还是要实打实出货，最好是能在码头周围的城镇里散出去，先将那周边的米粮价压下来，消息传开后，才能让其他地方的商人信服，同时还需要把握好时机分别找他们商谈，趁机压价……”

穆钱讲得入神，说到压价的部分，便随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串数字等式。

“如果按中等米八钱一石，上等米一两，要在梁溪购足一百万石，大约就是一百万两……”穆钱讲到停顿处，抬头看了一眼秦谦，却见他望着自己写画在桌面上的等式出神，穆钱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褚兄，你继续。”秦谦致歉道。

穆钱轻咳两声，继续道：“可能前期不一定压得到这个价，但没关系，我们买的少对方才会着急……”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将桌面上的水渍抹掉，同时观察秦谦的表情，见穆钱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才安下心来。

平日了算账为了方便，穆钱用的还是现代的阿拉伯数字和等式，只会在算账结束之后将草稿毁掉，今日讲得入迷，竟然在秦谦跟前将数字写了出来，还好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串不知所谓的符号罢了。

*

两人一直交谈到临近子时，才互相告别。

穆钱去了对面的客栈，秦谦则回了游梦楼同胡珂碰头。

胡珂此人惯会享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到了晚上还要吃各种点心，来了梁溪，梁溪特产的米糕自然是不能少的。

他在一边吧唧吧唧的就着茶水吃糕，秦谦就仿着穆钱的样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

“你在写什么呢？”胡珂咬着半个米糕凑近，“什么鬼画符，弯弯拐拐的，还有一堆鸡蛋。”

“这是数。”秦谦解释道。

“数？”胡珂明显不相信，“你在逗我？”

“这是我娘教我的，说是天竺的一种计数方式，”秦谦依次写下了几个数字，“虽然从零到九的写法并无奇特之处，甚至不如我们用的数简单，但是从十开始，这种计数方式就会变成非常容易理解的符号堆叠，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但在做大数字的运算时，会十分的便捷，甚至比用算盘还快。”

“先皇后真是一位妙人，”胡珂赞叹道，“总会教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秦谦弯了弯眼睛，未做回应。

胡珂质疑：“但你忽然在这里写写划划，总不会只想告诉我这个吧？你方才不是去见一个北方的商人了嘛，好像叫什么韩……韩……”

秦谦补充：“韩阳。”

“对，韩阳。”胡珂附和，“这个韩阳我也听说过，京华城内许多糖水铺子，都是用的他家的秘方。”

“只可惜，今日见到的，并非韩阳本人，”秦谦道，“而是一个叫楮卫的经州商人。”

话虽如此说，但秦谦甚至在怀疑，那人同自己一样，用的假名假身份，不论楮卫还是韩阳，都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来，你是看到那个商人在用这些数字喽？”胡珂问道。

“不错。”秦谦道，“他在同我说明购粮所需的银两时，就像方才我那样，不自觉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不少天竺数字，仅数息就将算出了总价。只可惜，我娘教我的太少，除了数字与简单的加减，其他口诀我并不熟悉，他所写之中，有不少符号，我并不认识。但这种计数方式，除了我与娘，只有可能是与娘相识之人，或是娘亲的同乡，才会使用。”

“同乡……”胡珂思索了片刻：“你的救命恩人不也同先皇后是同乡么？你……该不会怀疑？”

“1999年10月21日。”秦谦忽然报出了一个日期，“这是那人遗落在我这里的一张类似户牌的硬纸片，上面所记载的‘生日’，应当就是‘生辰’之意，只可惜记载历法不同，我并不清楚所谓‘1999年’到底是指的哪一年，故而无法得知此人的准确年纪，只能从卡片上的画像勉强估计，此人多半与我同龄。再加上那张画像上的男子装扮奇异，五官也无明显特征，当年我派人带着画像寻了许久，也并未查探到关于他的消息。”

两年前，秦谦被皇上寻回，打算认回皇子身份，却在秘密进京途中遭遇暗杀。他身中一箭侥幸逃脱，却因失血过多倒在了林中，动弹不得。在他恍惚之间，却有一个男子靠近，替他包扎了伤口，还喂给他一种很奇特的药丸，甚至在追兵赶来之时，带他逃脱了追杀。

只可惜，在他清醒之前，男子就已经离开了。离开前还顺走了他怀里的几两碎银。

事后，秦谦派人将当晚逃命路过的山林全都搜了一遍，却只找出一个包袱，包袱里面有一些包装奇特的食物，以及一张写着奇怪文字的硬纸片。

画像的旁边，姓名一栏写着三个字。但很可惜，其中一个字与秦谦所认识的文字不太一样，似乎是某字的变体，故而他一直无法知道恩人之名。

但自从上次，他截下了穆钱的书信，发现他的书信中，写着同样的字，且字的前后文意思更加浅显易懂，他才终是知道了那字的意思。

长。长短的长，兄长的长。

那人名叫：穆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