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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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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卿序和谢尘吾领着那墨邹到萧家府邸时,萧家主萧榆已在门前候着了。

家主之位突然落到萧榆手上时,他才刚及冠,如今十六年过去,他连不惑之年都还没至,因而看上去很是年轻,只是少年稚气已然褪去,一家之主的威严自眉目间展露无遗。

严卿序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但萧榆看见他们身后跟着的墨邹依旧觉得一阵恍惚。

他盯着那眼神麻木的墨邹,竭力遏制的感情里藏得最深的也不知是恨意还是怒意,亦或者都不是。

俩人走了,萧榆同那墨邹独处一室。

他沉默地看着墨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只觉心中一处撕裂开来,疼得他浑身震颤。

明知道亡魂毫无意识可言,他却还是嘲讽着开了口,“你倒还是那副死时的少年样,而我这活着的,反而是容华不再,老了啊……”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你死的容易……,我活着却度日如年,真他娘的有意思……”

十六年前的混沌岁月撕扯着他的理智,挥之不去的梦魇中尽是他大哥大嫂的头颅与无数未来得及持剑上马便死无葬身之地的萧家兵。

“为墨家叛贼开脱可是死罪啊……可我还是去求大哥了!我跪着求他!我求他放过你!我和他说你不一样! 而你呢!?”

萧榆对着墨邹喊得撕心裂肺,腥甜血味若掉入水中的糖,在口中化开来。

“你用你那把剑……刺穿了我大哥的胸膛啊……”,萧榆扯住墨邹的领口,双手颤抖,语声中已带了些哽咽。

不过行尸走肉的亡魂尸鬼,而今竟大有要冲破那躯体而出的冲动,方才的沉沉死气这会已散了大半,隐隐泪光于眸中外露。

“好……至少老天待我不薄……今日我便要一解心头之恨!”,无尽的怒火掩于心间已久,他向来是爱恨分明。

凛凛刀光一刹如雪落,刺目鲜红于是喷洒成花。

墨邹臂膀上留下个黑黢黢的血洞。

“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我没能亲手杀了你给大哥报仇! ”,萧榆抽剑而出,复又狠狠插入墨邹心口。

不属于亡魂的泪一滴又一滴,都落在带血的衣襟上。

缚魂索断了,墨邹却没再挣扎。他抬了抬手,却没去拔心口的剑,便又垂下了。

那双浑浊的眼望着萧榆,似是有了几分清明。

世人都说,死前执念太重,死后便不得安生。

只见墨邹的嘴唇一张一合,熟悉的声音留下颤抖的短句来。

萧榆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太清了,但那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话让他连假装没听见的机会都没有。

“小榆,对不起……”

萧榆只冷笑一声,便猛地将剑抽出,浓血溅得满屋都是。

时至今日,几句对不起能有何用?

能让他大哥大嫂活过来吗?

能让白白死去的萧家兵活过来吗?

有何用!!!?

携着术法的长剑又穿身而过,杀这怨念极深的亡魂,寻常的刀剑可不行。

只是那一刹之间,他似乎看见墨邹笑了,那笑是苦的还是甜的,还来不及看清,墨邹已烟消云散。

一缕烟尘落入他的掌心间。

他等着,想看墨邹是否还会重塑肉身。

但没有,他死得彻底,连缕魂魄都没留下,在世间散了个干净。

细碎烟尘随风而去,再不见影。

“还真是……痛快……”,萧榆冷笑一声,扔下沾满血的剑便要甩袖而去。

只是铜镜映容,他偏又瞧见镜中人已是泪流满面。

一块玄色的兵符“哐当”一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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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风楼里四人一直聊到酉时才散了桌,若讱答应帮他们绘一张榕村的舆图,明早给他们送去。

三人一齐回至顾府时,恰落日余晖散了一地,映得顾府灿灿发光。

那慢慢打开的府门上密密地刻了上千字,府顶是块牌匾,周遭雕花刻叶,鹤纹环绕,若临仙堂,俨然一副大族人家模祥。

府内则雕饰讲究,青烟缭绕,但那熏香清淡,只若顾家家风一般内敛含蓄。

院中黄花梨木制的小桌上摆着壶清酒,闻香而至的蜂蝶却也只徒劳地绕着那转悠几圈,摇扇的门客便拂袖将杯中酒饮尽了。

禮间顾家,清风月明,向来是十五族正直仁义的典范。

然而顾於眠刚入门便小心翼翼,先是藏在柱后边不知瞧着什么,后又是一步一回头地向前行。

他一见侍女小厮侍卫什么的要大呼“公子,您回来啦”云云,都苦笑着点点头,又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放低声音,边走还边四处打量。

“堂堂顾公子,怎么回自家府邸跟做贼似的?令尊也不是那般严厉的人吧?”,谢尘吾言辞向来犀利,这会见状又嘲弄道。

顾於眠对他赔了个笑脸,道:“自然不是。”

“顾小公子——”,唤声沉而稳,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而来,颇有些无所畏惧的意味在。

只是那人收拾的齐整,一头长发半束半散着,眉目温和,不露威色,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顾於眠闻言猛地刹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这才换了张灿烂的笑脸回头迎上那人的目光。

“常叔,两日不见您,我是愈发想您了!啊,我给您介绍下,这位是严公子,这位是谢公子,您应该听父亲说过的。呃……啊对,二位公子,远道而来,中途遇上了些麻烦,不过没关系,於眠这就去侍奉……啊不是,这就领二位公子去休息……”

一席话行云流水,颇有些溜须拍马惯了的意思。

然而那人却瞥都没瞥顾於眠一眼,只对严卿序和谢尘吾微微作揖行过礼,淡淡道了句,“常某有失远迎,严公子、谢公子还请见谅。”

一番问候完了,这才侧过脸去瞧顾於眠,直把顾於眠盯得心里发怵。

“你便没其他话要说了?”

顾於眠见状乖乖垂头认错,像极了那无处可躲的小兽,“常叔,於眠错了,您该骂便骂,该打便打吧……可别这么盯着我了。”

只是顾於眠言罢,常柎还是冷冷瞥着他,顾於眠心领神会地看了看身侧的严卿序和谢尘吾。

他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们也不是外人,您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闻此,常柎勾唇微微一笑,飞起一脚便要踹在顾於眠身上,只是终究留了情没踢上去。

“顾於眠呐,你好大的胆子,我这月给你开的药你吃了几次呐?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嘿我一有事不在,你便要胡作非为是不是?”

他一口气都没喘,又滔滔不绝道:“我同你讲了多少遍了,你若想尽早把那梦魇带来的内伤给除干净了,你就得给我好好吃药,不然你想像柳家公子那样几月几月地躺在床上度日么?”

常柎语速快得惊人,毫不留情的数落直把一旁的严卿序和谢尘吾也震慑得一言不敢发。

顾於眠垂头听骂,像极那秋风中欲坠不坠的枯叶,岂“可怜”二字可言。

“下次再被我逮到,你就等着挨揍吧!”

常柎骂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府竟还有如此人物?”,谢尘吾开口问道,向来十五族的公子哪个不是众星捧月,敢对养尊处优的公子大放阙词的人,谢尘吾还是第一次见。

“我家的医师,也算我半个师傅,只是他不认我这个徒弟……唉,常叔平日里待人可不像待我……”,顾於眠叹了口气,“师傅他全名唤作‘常柎’,可是个了不起的名医呢。来我家十几年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然而严卿序却也没再问常柎之事,只温柔地轻声问道:“为何不愿吃药?”,

“那药苦……”

……

“哈哈哈哈——”,谢尘吾一路笑到居处。

“哎呀,尘吾你别笑了。”,顾於眠无奈至极,“人们不都道‘谢家长子,一笑千金’么?怎么到了我这,你便笑个不停……”

顾於眠也没办法,自己向来是这么个怕苦不怕疼的性子,再重的伤咬咬牙也便过去了,只是这苦药于舌尖凝聚不散,怎么都清不干净般,着实难受。

“哈哈哈哈——顾公子,良药苦口呐,又不是三四岁的孩童了。”

“尘吾向来不嘲则不笑,真心开怀之笑能有几回?何况他在不熟识的人旁边总一副冷脸,人不畏也难吧。”,严卿序叹了口气。

他又突然想起方才常柎说的梦魇来,纵使不问,他也能猜到,那梦魇同三年前虚妄山的灾难脱不了干系。

说不好奇是假,但他不想多问,只因那么做怕会伤顾於眠更深。

虚妄之灾已三年,瓢泼大雨中,恶鬼怨灵自山林间逃窜而出,刹那间,天边便被血色填满了。

他依旧记得,那日,受了伤的十五族子弟是如何颤抖地跪在山下祈福,那寻不着的四人是如何令人心焦如焚。

只是后来还是只有三人带着满身的伤下了山,那姓陆的少年是尸骨无存。

故人去,伤的却是尚活在世上的人。

向来如此。

严卿序的居处恰好同顾於眠在对面,他推开窗子便能看见他。

夜半之时,严卿序倚窗思索着昨日林中古怪时,便望见了对面屋中的顾於眠。

只见他靠着窗子,正同屋顶上下来的顾家隐卫聊天,看上去聊得不亦乐乎。

只是,顾於眠的脸色于那清晖下显得愈发苍白,像一张欲碎裂开的白纸,在晚风中摇摇晃晃。

“难眠吗……”,严卿序不好盯着看太久,只匆匆又瞥了几眼便从窗前走开了。

满院的山茶开得正盛,丛丛雪白在月下清晖间摇曳生风。

只是晚夜落了雨,蜷起瓣的花散了一地,沾得满身污泥。

脏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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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中央有一湖,唤作"顾清湖”,湖中水清澈荡漾,月淡星盛时,可见湖面粼粼闪着波光,若城中夜里的万家灯火。

湖中央是个湖心亭,通往亭子的路若逢雨季便会浅浅地没入水中,倒似行于水镜上,四周烟雾缭绕,如抵仙境。

次日一早顾於眠便欢欢喜喜地去了江家府邸。夜里,顾於眠便收到了江念与的应允。

三人于顾清湖心的亭中坐谈,谢尘吾道:“榕村那恶鬼,怕也算是为民除害吧?不正合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么?”

“尘吾,负心确是过错,但罪不至死。何况这是个人的感情纠葛,外人岂能指手画脚?再者说,负心人死了,被负之人就一定心中畅快了么?她们大多想要的,是回头是岸,而非生死两望……”,严卿序摇了摇头。

“突如其来的阴阳两隔,是要那人记一辈子的。”

顾於眠一边用手撑着脸,一边微垂眸看向那映着星河的湖水,不觉勾起了唇。

那双清澈的眸子中似是闪着光,若初春还未消融的薄雪反照朝曦,眉眼弯弯,笑意仿若那拂面而来的春风化作雨露,点点滴滴落入心湖。

严卿序不觉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笑意盈盈,竟也不觉勾唇浅笑。

“顾公子当真好兴致……就看着这湖景也能心情大好……”,谢尘吾冷冷瞥了那湖面一眼,觉得无趣便又移开了目光。

“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负?须知‘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顾於眠歪过头来恰与严卿序的目光相遇,只是他笑得依旧灿烂无比,就若那遍野繁花青草揉碎一地,飘散入风,不觉已迷行人之眼。

“的确赏心悦目。”,严卿序笑道,微微垂下眸子来。

谢尘吾没有再答,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杯空即至启程日,酒尽即是离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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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都坐上马车时,一阵令人憋闷的沉默便充斥了车内。

谢尘吾和江念与相看两相厌,于是两人都闷声不说话,一旁的顾於眠和严卿序只得相视笑笑。

“也不知道墨邹那事如何了……”,顾於眠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萧家主可有来信?”

“仇敌相见,怕不是要把那墨邹千刀万剐……他会如实交代就怪了,还是盼着他自个保管好里边的东西吧。”,谢尘吾望着窗外,眼中淡漠。

“倒也不一定,我们可卖了他一个人情,此时不还,便要拖到来日,岂不更麻烦?”,顾於眠笑笑,“十五族互相猜疑已是事实,我们都逃不掉的。”

严卿序闻言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兵符究竟生得什么样……”,顾於眠见严卿序愁眉不展,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只装作不知道,移开了目光。

十五族猜忌的种子已然埋下,结出恶果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现下四地都不太平,谣言四起,十五族都身陷囹圄,暗中也都在琢磨是谁在下绊子。

但唇亡齿寒的道理,十五族都懂,撕破脸的事,没哪族会轻易做。

可如若是生了惧意,妄图刨开土,斩草除根,求十五族相安,才会知道已是血淋淋地寻不到边了。

顾於眠垂下眸子,闭目养神。

成日想那些无用的做什么?他也不过是泥潭扑腾的鳅鳝,何苦折磨自己。

想要这世上恶人都死个干净,本就是无妄之谈。

只是愈是那么想着,心中一处愈是疼得他牙齿发颤。

“你可是忘了倾行的愿望了?”

顾於眠咽了口唾沫,强抑住颤抖,睁开眼来,佯装无事地瞥了瞥身侧坐得端直的严卿序。

清风明月,渊清玉絜,温润如玉,都是他。

正人君子,是他那样的。

“漱雪澄明”才不该是自己那般假仁假义的善人。

顾於眠感觉到谢尘吾在看他,于是吸了口气,才笑着回过头去。

只是谢尘吾那目光是冷冷的,不近人情的轻蔑自眸底倾泻而出。

“有时间想那玩意生得如何,你倒不如好好想想下到了榕村后怎么探到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你们禮间四族的人可是说派了会术法的人去也什么都没探到的。”

闻言顾於眠又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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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那马车才终于在榕村停了下来。

已是斜阳暮晚,村中果然空荡荡的,炊烟早早散了个干净,只隐隐约约听见屋内人低低的交谈声。

“呵……严公子,你试过么?”

“试过什么?”,严卿序听谢尘吾语气不善,知道他又是心生了无名的怒火,于是轻轻回了句。

“露宿荒野。”

“……”

“哎呀,尘吾,我们寻个庙将就几夜便是了,本就不打算久留嘛,如今是找任何一家都不会给我们开门的。”,顾於眠又摆出一副天下无事可忧的笑脸来。

“这村就一个求姻缘的庙……”,江念与看着若讱给的舆图,抬手指了指村后山方向。

“那便上山去。”,顾於眠倒是洒脱,没有任何顾虑。

“现在上山?不是说山中夜半有啼哭声吗,恐怕途中易遇危险。”,严卿序朝山的方向望了望,只见那山半山腰处笼着层云雾,看不太清。

“为的不就是这个嘛,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一拖再拖还是得入山的,索性直接上山就好了,没准还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顾於眠微微一笑,说得天真,只是他向来不办无把握之事,早已胸有成竹。

“说的……也是。”

然而几人才刚踏上曲曲折折的山路,果然听得呜呜哭声于耳畔响起,哀怨悲凄,说不上那是男人还是女人,老弱还是幼童的哭声。

那声音只是不间断地,呜呜地绕着那座山,伴着林中叶动哗啦作响之声,点点刺骨的寒意如细针扎入四人心头。

本来还分分散散的队伍逐渐也紧密起来,顾於眠一只手轻轻拽着严卿序的袖口,一只手牵着身后的江念与,谢尘吾则在身后扯着严卿序的长剑,同江念与并肩而行,四人惟恐林中走散的悲剧再演一次。

“呜呜呜呜——负心汉,呜呜呜——薄情郎——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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