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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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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血月当空,风雨晦暝,长河沸腾如汤,漂浮的白骨被浪推到岸边又卷起带离。

那身披月白长袍的少年手中剑在抖,连带着牙齿都打着颤,他提剑,将发亮的刃抵住另一人的心口。

只要稍一往外伸剑,自个的长剑便能刺破眼前人的皮肉,若再往内戳弄,向下可绞烂肝肺,向上则捅穿那还在扑通跳动的心脏。

“阿眠。”

眼前人柔柔唤顾於眠,顾於眠却瞪视着他,目眦欲裂。

“替……我好……好活着……”

长剑终于穿心而过,通体雪白的朝云单一挑一引,那俊逸少年五脏六腑中淌出的浆液便脏了他干净的袍。

他像是受惊的马,突地发觉自己干了错事,一着急便将那长剑猛一抽出,随之溅出的血先在半空划了道绛色的弧,继而瓢泼大雨便将那血色晕开来。

顾於眠颤抖着去探陆倾行的鼻息,像是在暴雪里护着一星火烛,然而冰冷的手贴上去,他这才清晰地认识到眼前人连一丝微弱的气都没了。

陆倾行死了!

顾於眠杀了人,却像是自个遭了罪,他扑通一声跪在陆倾行面前,头重重磕在地上,直磕得额间流出血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涌入雨声中却微弱得若蜉蝣一响。

雨水顺着伏地的公子肩背下淌,他被密密雨帘给埋在混沌虚无中,低低的抽泣与绝望的呼喊都被严严实实葬在风雨造的长棺里。

自那日起,两人都死在了虚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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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眠!!!”

顾於眠猛地从虚无的梦中惊醒,额间已生了层密密的细汗,如有人扼喉,口鼻堵塞不通。他于是忙扶住身侧的木柱,大口大口地吸气,攥紧衣袖的手却难抑颤抖。

“咚——咚——咚——”

屋外敲门声入耳如雷轰鸣,他登时若发了疯般慌张扯下随身的荷包,取出里边的草便含入口中。

耳边霎时间静下来,只若风雨急停,电闪雷鸣间终于碎出些鸟雀的啁啾轻啼。

他倚着房柱瘫坐在地,瞪目前望,不敢阖眼。迎面放着的,是那过节时新置备的铜镜,那镜子光滑清晰,将自己的面容都完完整整装了进去。

镜中人面色惨白,憔悴模样更胜几宿未眠,乌发打卷披散,衣衫凌乱,如若不是他并非会往秦楼楚馆里跑的登徒子,他自个都要怀疑作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

他眼中还氤氲着水汽,摇摇欲坠的躯体令他一阵恍惚,像是下一秒便要昏死过去,只是他拼了命也想从混沌迷惘中夺来几分清醒。

无人知他痛,无人助他逃。

他只能兀自将自己逼醒,于是他又凑近去瞧那铜镜,俊逸面又贴近前来。

那双讨人喜的清澈眸子如今通红瘆人,条条血丝自眼角牵至瞳孔周遭,毫无血色的面上单薄唇红得明显,许是补药吃多了罢。

可惜他最恨吃药,宁可挨打也不愿吃药,否则这面上总也该带些红润才是。

兀自乱想着,眸子里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阿眠!你没事吧……”,门外敲门声又突地响起,敲门如拆屋,顾於眠闻声知人。

“二公子这是要把我屋给拆了么?”顾於眠装得一副没事人模样,只随意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便起身开门,“我哪有什么事呐,瞎操心!”

屋外久候的许昭安狐疑地瞧他一身狼狈,“我叫门这么久你都没听见,当真没事?”

“没……事……”顾於眠眼神不住乱飘,“我这……这揽镜自照呢,谁曾想忘乎所以。”

只是这话出口,自个都不信,于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许昭安盯着那傻笑的顾於眠,满面嫌弃。

“你真越大越不要脸了……”

“不及二公子~”

顾於眠边整衣裳边往外走,方踏出门便窥见了那落日余晖中灿灿的枝桠,微风拂面而去,哗哗啦啦的尽是青叶翻飞之声。

顾於眠贪婪地深吸口气,这才压下心底惴惴不安来。

假面,带着就是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只听得那清冷之声入耳,一人带着些许怨气快步穿过回廊而来。来人分明是男子却生得一双桃花眼,容比宋玉,貌胜潘安,浑然若画中仙。

“念与!这可不能怨我!我刚单杵这敲门了,阿眠他睡糊涂了,搁这骗我说他揽镜看入迷了呢!”

江念与闻言蹙起眉,“你们俩可记得今天什么日子?一个睡至日落,一个醉倒江舟……”

只是他口中虽依旧不断责备却还不忘拉过顾於眠细细帮他整起衣,“四地近来不太平,早去早回才能安心。”

“欸……我这不是借酒消愁嘛……”,许昭安赔了个笑脸,边笑边理起打旋的头发来。

许昭安是禮间许家二公子,天性活泼大方,仗着家中大哥把自己捧上天的福气,总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纵模样。

只是他自小和顾於眠、江念与这俩正人君子长大,倒不染红尘风月,心静得像清修的道人。

他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明媚笑脸,是个不识愁滋味的挺拔少年郎,一颦一笑间透出的尽是干干净净的爽朗与大方。

顾於眠嗤笑,“阿昭,你可莫要给大哥逮着了!”

“我哥才不管我……”许昭安嘴上说着,却莫名有些心虚,他于是拧住顾於眠的耳朵,冲他大喊,“亏我等你那么久,你不谢我还要挟我?”

顾於眠见状也不闪躲,单弯指叩在许昭安额间,笑得眉目弯弯,“阿昭大了连我也逗!”

“莫再打闹!”江念与见两人嬉闹不止,终于忍无可忍呵斥一声,“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可还出得了家门?”

顾於眠无辜地抬眼瞧了瞧江念与,见他依旧生气,只得站着一动不敢动任他整理,“阿昭听见没!?”

“……”,许昭安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在江念与那寒凉目光的注视下却愣是消停下来。

三人此番要去城南的密林,去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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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间禮城因汇集了四族的府邸,因而繁华不是他处所能媲美之的,只是城南的密林却是个人烟罕至之地。

“嘶……这林中夜间还挺冷。”,许昭安一身薄衣,不由地抱起双臂,抖了抖。

那林间了无灯火,晦暗无比,当空璧月偏又被阴云所遮蔽,清晖被隔绝在外,单几抹碎光都没能散下。

寒得惊人的风穿衣而过,冻得顾於眠都不住打了个颤。本就疑心这密林古怪,偏巧那灰林鸮的惊啼不合时宜地掠过耳畔,顾於眠微微瑟缩,剑眉紧蹙。

“不至于啊,明明已至暮春……”,江念与提着灯走在前头,腾不出手来掩衣。

“近来四地都不太平,十五族怪事频发,前几日萧家一小厮无故遇袭,听说不仅舌头被割了,双目都被剜了去呢!”,许昭安最爱听人闲谈,成日泡浸在酒家听人讲书乱扯。

“……各家都有自个的秘宝秘术,法力高强的也大有人在,怎么连些邪祟都镇不住?”

“飞来横祸怎能算到?前几日我们顾地一村里有十来个七窍流血的村夫,顾家府兵也去瞧过了,却是无功而返……”,顾於眠摇摇头。

邪祟不会无由群涌而出,十五族中有无奸人,他不乱猜,却也不信没有。

这休明盛世已过十余年,溺在温柔富贵乡的十五族终究还是放不下手中带血的刀。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正因为都不干净,才会如此小心翼翼,怕死在黄土中的人归来寻命债,也怕所谓至交在身后冷不丁捅一刀。

该来的都会来,谁又逃得掉?

顾於眠早就没再挣扎了,他如今活着就是为了还债,所有的年少轻狂、一切的天真烂漫都归还给了从前那个明朗少年。

如今的他,说来可笑,活得像个披着人皮的鬼。

顾於眠其实看得很清楚,但藏晖守拙之人活得才长久。因而他不多言,不论世事,不争不抢,只为了一个梦活着。

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活着。

十五族里锋芒毕露如白裴趋者,“十里火燎”之恶名挂上后再没褪下过,他一个假仁假义者倒独得“漱雪澄明”之美名,也太过讽刺。

顾於眠清醒过人,因而他装模作样地拾起愚钝,制成个面具,戴了整整三年,若不出意外,他会戴一辈子。

也许他终有一天会遇到那么个有缘人,撕扯下他那血淋淋牵连着皮肉的面具,继而讶异于他黑黢黢的内里空无一物。

也许一辈子他也不会遇上那么个有缘人。

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更不在乎这天下是否暴雨将至,只要苍生无难如那仁善者所愿,便好。

十五族就是斗个你死我活都与他无关。

但阴云凝聚不散,首当其冲的便会是无辜百姓。

“天下方寸无烽火,山河四地皆太平。”

顾於眠又听见那至仁至善者字字清晰,他于是勾唇笑得苍白无力。

替一人活着,谈何容易?

浑浑噩噩,倒不如一死方休。

林中雾浓,三人愈往深林去,愈是伸手难见五指。

一阵恍惚后,顾於眠惊觉眼前已空无一人,单瑟瑟寒气顺着衣袖侵入体内。

“念与!阿昭!”,他大声呼喊,却始终无人应答。

他心中琢磨多半遇上了什么邪祟,也不惊不怪,只将朝云剑小心抽出,缓步前行,恐招来鬼怪,不再呼喊。

顾於眠术法造诣其实很深,也称得上轶群绝类,加之胆量过人,他便没露过惧色,但现下情况并不明晰,他也不愿自寻死路。

他于是屏息,然而倏忽之间,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足音踏风而来,那不知是人是鬼的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等剑影先至,顾於眠抽出朝云剑便迎着响声传来的方向劈去。

两柄长剑果然交打在一起,一刹划过的虚影映着二人的面庞。

顾於眠察觉那人的臂力明显强于自己,这般耗着吃亏的只会是他,于是忙抽出剑轻功几步闪开来,高声问,“来者何人?”

顾於眠紧盯着那“不速之客”,虽浓雾遮面,看不清模样,却也能感觉那人要比他高一截,肩宽而平直。

他本疑心这是亡魂化的鬼怪,谁知却听得那人稍显迟疑地问:“顾公子?”

顾於眠闻之一愣。

怎会有人只听他声音就认出了他来?

顾於眠见隐隐有微光于那人手边亮起,知其催动法式,倒惊得要冲去拦他,“喂!轻率施法可是大忌!”

怎知他在昏暝中待习惯了,连这微光入目都觉眼睛发疼。他难耐地伸手遮光,只那么刹那间,身遭便亮了起来,所幸范围并不大。

一双手抬起又垂下。

金辉入眼眸,微光映深林。

眼前着玄衣的男子,美如冠玉,却气宇轩昂,浑然若凛冬寒松。

虽是长剑如芒,霜雪难覆,凛凛剑气却遮不去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温润良和,翩翩君子清风穿过剑影刀光入了骨。

只是顾於眠向来是个“不认脸”的主,他盯着那年轻人的眉目琢磨了半晌,却没寻到一丝半点熟悉感,这会讪讪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抱……抱歉,敢……敢问公子名号。 ”

顾於眠当真认不出眼前人来,自三年前虚妄山事发后,他打道回府,见着的宗族子弟无若反复那几人。

那人闻言似乎也是一愣,他先是耐着未发一言,半晌又觉无奈,轻轻笑出了声。

“顾公子真是好记性,在下百权严卿序,还恕我此番来禮间未能提前知会。”,男子笑得温雅,惟若岗间清风过。

听了那话,顾於眠是大吃一惊,“啊?严公子!是於眠失礼了!”

果然是熟人……

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心底却已将自己骂了不知多少遍了。

三年前,虚妄山试炼,十五族照旧派遣同龄小辈前往,两人均在此列。一共十五人的修习,两人要说不熟倒显得薄情寡义了。

他顾於眠现在就是那“薄情郎”。

浑浑噩噩已三年,他不记得严卿序模样,却清楚自己是如何在颓丧中闭门不出,迷迷蒙蒙,似堕无间。

尚不提严卿序模样也确有了几分变化,何况三年前那场无疾而终的试炼,早被他视为心中禁忌,讳莫如深,他又如何想得起来?

雪泥鸿爪,早便在四季轮转间散了个干净。

只是扭曲丑陋的疮疤附着皮囊,触目而惊心。

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世人口中的“漱雪澄明”?

行尸走肉罢了。

然而眼前人,却始终是世间干干净净的无暇美玉,沾不得半点尘灰。四地英才辈出,他更是秀出班行,世赠美名“渊清玉絜”,乃是世家“双玉”之一。

温润君子偏以武扬名,四地人都在传,单严卿序一人便可退却万马千军。

“严公子,还恕於眠有失远迎!”,顾於眠无话可说,只得抬眼尴尬一笑。

“是我未提前知会,莫要多礼了。”,他将顾於眠的手轻轻扶起,笑得似朗月入怀。

顾於眠抬头时恰同严卿序四目相对,严卿序急急移过目光,他却盯着所谓故人的面容看了很久,希望从他身上看到些什么往日的影子。

但记忆已然模糊,他看不清,头倒是有些发疼起来。

然而严卿序抬起眸来,见顾於眠仍旧盯着他发愣,竟有些着急地扯下腰间系着的严家玉佩,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笑道:“顾公子果然谨慎,不认我,可还认这佩?”

顾於眠本便不是不信他,闻言知道自己失礼,忙往后退一步,又要俯身作揖赔罪,谁知头还未垂下,手便被严卿序扶起来了。

“顾公子别见外,都是小事罢了,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

说也奇怪,那以武扬名的男子怎浑然若融雪春风,只一瞬即过万里河山,留下个润物无声间,不携半分刺骨凛冽。

“严公子都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客套了。”,顾於眠于是正色道,“这雾生得古怪,恐有邪祟,在我顾家地盘作乱的人,我定不手软。还望严公子鼎力相助。”

“乐意至极。”

一阵风吹过,一地的枯枝败叶随之翻飞而起。

无月的晚夜,严卿序在微光之中看清了顾於眠温润的面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明澈若盛满清潭水,似染了朱砂的唇嵌在白皙如江中雪的肌肤中,只若雪中寒梅。

他见顾於眠一袭月白色长袍,抿唇浅笑,若携夜雨飞霜,分明天上仙、画中人。

“你不清醒啊……”,严卿序喃喃道。

情不知所从起,一往而情深。

暗栽芍药已三年。

不甚清晰的回忆里,分明也有这么个晚夜,绒绒的脑袋蹭在脖颈处留下丝丝热意。

但他敛去不该有的妄念,只勾唇笑笑,“此番前来,有友同行。”

“哦?谁?”

“陌成谢家,谢尘吾。”

千金一笑,涑夜十寒。

作者有话要说:又修改了一下第一章hhh

故事有一点点慢热,后边的故事会精彩些。

感谢追更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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