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里很冷,商队架起了篝火,阮秋静静待在角落。
烈火模糊了视线,也温暖了身躯,阮秋比原来更喜欢发呆了。
平日若是无事,他能坐在桌前一下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就这么看着窗外。
猛然间,他听见了“霁月”两个字,回过神来。
“听说这霁月公子是个瞎子,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啥!我今儿白天见他骑马,跟个正常人没啥两样!”
另一个人发出啧啧的称奇声,擦着腰间的匕首:“咱们也不想想,人家要是没个本事能为孟家做事吗!”
阮秋眨眨眼,这才想起来,领头的那个人确实说过自己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能够护送孟家的商队。
“诶我可是听说啊,这霁月公子从前可是孟家主的贴身侍卫,不过如今啊,年纪大了……诶嘿嘿……”
“他们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啊……”
几人谈话的声音不仅越来越低,内容也越来越下流,用脚想阮秋都能猜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其中一个人一边说一边用余光上下扫视着阮秋,带着满满的恶意。
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吗?
阮秋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刚想出言警告,一把剑正正插在了离那个人裆部只有几厘米的沙地。
剑身发出泠冽的寒光,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抬头看,霁月抿着嘴角,环胸站在一边。
还是这个熟悉的待机动作啊……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不过,霁月并没有认出自己。
或许是自己没了仙骨的缘故?
阮秋用力扯了扯嘴角,有些烦闷。
他清醒意识到自己从前获得的一切都是带有前提的,因着予安的身份,得到钟秀山的安宁时光,再因着体内的仙骨,得到孟家人的注意。
如今又因为自己这身皮相,不是被人害怕就是遭人嫌弃。
后来的路上,阮秋觉得难熬极了。
他夜里总是做梦,有时候梦到自己在文安城时借着予安的身体偷偷和许观他们出来玩,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被阮夫人责怪,有时候又梦到在钟秀山。
甚至还梦到了沈听澜,他和沈听澜在书堂正上课,沈听澜突然掏出剑来,然后他就被吓醒了。
阮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索性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坐在沙丘顶上赏月。
月亮好啊,上次赏月,他记得还是和沈听澜一起。
阮秋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真是贪婪,不相信人家就算了,现在干什么还想他呢?
“笑什么?”一道清冷的男声打断了阮秋的思绪。
阮秋扭头朝声源望去,是霁月。
“……笑……这么晚了还有人有兴致赏月。”
“嗯。”
两人都沉默不语了,气氛再次凝滞。
阮秋内心突然升起强烈的欲望想要知道霁月为什么沦落到他这个地步,却又害怕被反问。
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阮秋率先开口,“霁月公子还记得我吗?”
“记得。阮兄。”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阮秋眼眶微红。
“知道了。想问问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霁月早猜到阮秋会问这个,淡然开口,“我自己想来的。”
他这已经差不多是自请流放了,按照孟子尧的脾性,怎么也该让他继续留在身边。
“孟公子呢?近来可好。”
“好。……今天就是小姐的满月宴了。”
阮秋整个人一僵,孟子尧都有孩子了?!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霁月继续说:“大局已定,我这瞎子再没什么用处了,留在公子身边不合适。”
“况且,公子早该成家立业了。”
……
两人一时无话,世事变迁,谁也不是当初那个恣意潇洒的少年郎了。
阮秋和霁月将一切都坦白了个通透,还意外了解到沈听澜居然选择代沈夫人困居京城,沈夫人则是回到了海陵岛。
至于许观,下落不明。
他也问了霁月关于云杼仙化作芷柔小姐的事,霁月告诉他在孟老夫人去世后,芷柔小姐就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了。
大概是离开了。
阮秋早猜到如此,云杼仙下凡就是来报当年恩情的,恩情已完,自然就要离开了。
两人都到了这个地步,惺惺相惜,无论从前都是为谁做事,如今都结束了。
两人感情比从前更好了。
阮秋还记得,在原来的轮回中,霁月没有一次和自己是朋友。
有时候他们两个毫无交集,有时候却是敌人。
有时霁月是灭世之人,有时却选择救世。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的人生和阮秋一样,在患得患失中挣扎,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这一次,两个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商队继续前进,一路上都很安全,没遇到什么土匪野兽。
等二人分别的时候,霁月还多给了阮秋工钱,不过被阮秋退回去了。
霁月也不勉强,又沉着脸把钱收回去了。
两人探讨过这剩下的十五年要做什么,阮秋作为失败者,只好寄情山水,从此仗剑天涯了。
而霁月打算一辈子为孟家做事,做个跑腿的生意,平平淡淡过完剩下的时光。
“如果回到五十年前,你还会存在吗?”霁月突然叫住阮秋询问。
阮秋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半天摇了摇头。
“不知道。其实当年的事我也不了解。”
“如果说,是一个私自下凡的神带来的蝴蝶效应导致了文国发生的悲剧,那我,应该不会存在了吧?”
毕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收到神女选中。
至于沈听澜,他是自己救下的猫妖,后来更是强行进入已死的沈二公子体内,和他的残魂融合,封存记忆。
他的条件比阮秋严苛多了,回到五十年前后仍然存在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他和霁月的谈话就止步于此了。
后来阮秋又走过很多地方,不过他再也没有见过霁月。
也许霁月会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旅途中感到厌倦,会选择定居某地,在一个平静的村庄过完一生。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