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朗的冠礼择定在文庙举行。
月暄年少入京,深得先帝青睐,恩宠有加。乾元二十二年,先帝于琼林御宴之上,当着一众王公大臣的面,执其手认作养子,彼时的月暄年方十五。为彰显天恩,先帝特意打破礼制,提前为这个新认的儿子举行冠礼。
这场冠礼由先帝亲自执礼,规格之隆堪比皇子。文庙之内,先帝亲手为月暄加缁布冠、皮弁、爵弁,三加弥尊。礼成之时,御笔亲题“明熙”二字赐为表字。
今月暄在京,终究是臣子身份,且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皆对其虎视眈眈。然而,他非但不避嫌,反而不惜冒着招惹非议的风险,高调地在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为秋朗举办成人礼,足以见得月暄为此花费了许多心思。
这场声势浩大的仪典震动了整座清都城。各府仪仗旌旗遮天蔽日,金吾卫的喝道声此起彼伏。自黎明时分起,达官显贵的华盖马车便如流水般涌向文庙,朱轮华毂竟将出城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兵马司的官兵倾巢而出,玄甲森然地列阵于通往文庙的御道两侧。他们执戟肃立如林,对往来车驾的查验近乎苛刻,俨然成了王府的私兵。
城中百姓瑟缩在茅檐瓦牖之后,听着街坊间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与鸣锣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满朝朱紫倾巢出动,竟只为见证一位年轻公子的冠礼!
月空踩着脚踏下了马车,抬首见恢宏大气的文庙正殿,不由咋舌惊叹:“真是好大的排场!”
她此言倒不是在讥讽什么,而是确有其事。
此殿九脊重檐,覆顶瓦盖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的幽光,屋檐上蹲伏的脊兽怒目圆睁。殿前汉白玉台阶上铺着寸锦寸金的猩猩红地毯,那厚重的红色从丹墀一直延伸到石牌坊前,与黑瓦白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远望之,整座建筑群巍然矗立,黑瓦如黛,朱柱似血。殿宇飞檐的线条刚劲挺拔,却又因殿前青铜龟鹤炉中升起的袅袅香烟,为这庄重的庙堂增添了几分流动内敛的典雅。
月空是月绯亲笔写信请来的。近日偃州风波不断,月绯心里发虚。而月暄这些日子却仿佛全然沉浸在秋朗加冠之喜中,对政务军务都显出几分罕见的疏懒。他笑吟吟地让月绯往南郡写信联络月空。月绯一边暗自嘀咕,觉得父亲怕是糊涂了;一边又不敢像秋朗那样放肆地直言顶撞他,只得压下心头不满,乖乖听命,照办不误。
月暄请月空北上倒非多此一举,他虽对月空始终态度疏离,但这位大祭司在南郡的威望却不容小觑。南山王膝下仅有月绯与秋朗两个孩子,若他真决意将月绯远嫁清都,又怎会不为留在自己身边的秋朗早早铺设前路?
月空很乐观,她道:“你那庶兄徒具皮囊,庸碌无能,纵使你父亲倾力扶他登上王位,云中也不过暂受其统御。一旦他失了靠山,西南三州终将归于你子嗣之手。”
月绯汗颜,心说:干妈都已不再指望我能担起大任,而是将希望寄托于尚未出世的下一代了!
她忽然很恍惚地说:“或许,爹爹也是如此打算的吧!”
月空偏头看她一眼:“仪式快开始了,我是正宾,你也不能缺席。速速整装,与我同往。”说着,月空紧攥了两下她的手。月绯回过神来,未及开口,已被带着向前走去。
此刻朝阳已完全跃出云层,炽烈的光芒肆无忌惮地泼洒出耀目的金辉,唯有檐下投落一片阴影,固执地延伸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二人迈过朱漆门槛时,月绯看见两人的剪影在光暗交割处被拉得变形扭曲,最终被无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