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正对着铜镜出神,思绪飘忽,忽被陈莹的声音唤回:“想什么呢?一直走神。”
她定睛往镜中一看,却不知陈姑娘捯饬半天,到底是想给她弄个灵蛇还是堕马。
“快好了吗?”月绯不禁问。
陈莹手里忙活得不行,嗔道:“急什么,快了,快了。”
月绯百无聊赖,她自镜中见云容低眉顺眼、温顺乖巧的样子,想起什么,笑眯眯地问:“云容,近来药吃得可好吗?”
云容抬头答话时眼睛亮了亮,说:“王府的药自然是极好的。”
月绯拉过她的手,纳入掌中,挑眉问:“果真?”
月绯气血足,她的手掌温暖干燥,不似云容天生不足,手脚冰凉。
月绯手上的热度好似融进了她冰冷的血液里,云容手心里微微沁出汗,她把头垂得更低。
月绯见她无言以对,啰嗦道:“清都苦寒之地,我早说过你不要来,在南郡好好将养就是,何苦舟车劳顿到这儿来受苦。”
云容仓皇地看向她,轻咬下唇,眼圈悄悄红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月绯见状,立即说:“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她又道:“你一向是吃红参的吧?阿莹,我记着陈朔给过我两支品相极好的山参,该是在你那儿收着。你待会儿拿给云容吃,平日熬汤煮粥的时候用一些,也好补益心气。”
陈莹打量月绯看不见,肆无忌惮地在她头顶上对云容翻了个白眼,道:“二三十年的人参,挖一颗少一颗的好东西,又是二公子一片心意,王姬真舍得!”
月绯道:“且不说一二支山参算不得什么,那等大补之物我轻易也用不上。与其让它白白放在那里成了朽糟烂木,不如让云容吃掉,把她的身子养好,才算物尽其用。”
陈莹讽刺道:“哪里养得好呐?!每年光是人参便能用将近三十两,更遑论燕窝、花胶等补品,如此比千金小姐还精心得养了六七年,仍是这般病西施似的人物,却不知何时能养得好了。”
云容现年十五,八岁那年被月绯带回王府。她母亲云瑶怜乃清都人士,曾是乾元末年名噪一时的舞伎,年岁渐长后嫁与南郡商人为妇。云瑶怜年轻时曾生下一个孩子,一直养在身边,即便嫁为人妇也不曾舍弃,怎奈这个孩子体弱多病,极难调理。再加上她的丈夫也不情愿养她婚前的孩子,云瑶怜便打量着寻个好去处把云容送走。
云瑶怜听说南郡有许多行医的巫女,便打算把孩子送去,自病自医。可那完全是杞人忧天,西南巫术讲究家学渊源,且传女不传男,巫女们对自家族中的孩子尚且有许多避讳,遑论外族?何况学医最是苦事一桩,若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能读医书,采草药?所幸母女二人遇上了当年出门玩耍的月绯,月绯彼时年幼心软,她见云容消瘦羸弱,已有恻隐之心,而云瑶怜又极力哭诉自己的苦楚,更是于心难忍。她便把云容带回,养在王府。
这孩子生的是富贵病,活脱脱一个四足吞金兽,若生在富贵人家,拿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也便罢了,若生在穷困之家,岂非早夭之命?所谓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莫过于此。
月绯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便是难养,好歹也养得这么大了,若不接着养下去,岂不白费过去七年的心血吗?”
云容羞惭不已,扯了扯月绯的衣袖,嗫嚅道:“阿莹姐姐说得对,我这样的身子吃什么都是一样,平白靡费好东西罢了。容儿不敢让王姬为我费心,只盼能够留在王姬身边侍奉便心满意足了。”
陈莹不等月绯在说话,把象牙梳往桌上一拍,扭身便走。月绯问:“你干嘛去?”
陈莹头也不回地说:“老奴给云小姐拿山参去。”
她此言一出,云容登时吓得汗流浃背,脸上红得不行。
月绯无所谓地说:“她一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
云容手足无措,慌忙向月绯告了退,又跑出去追陈莹。
二人追逐间,俱不留心脚下,果不其然撞上一人。
池鲤将陈莹一把扶住,道:“我要见王姬。”
池鲤年长她们许多,天生一张面瘫脸,从不见她有任何情绪外露的时候,且此人来历不明,却身手不凡,更显神秘莫测。便是活泼如陈莹,都有些怵她。除了月绯,没人能跟她说得上话。
陈莹定了定神,小心地伸手朝屋内一指,说:“王姬在里面。”
陈莹况且如此,云容更如受惊的鹌鹑一般,低头不语,恨不得缩进地缝。
大抵察觉到两个女孩子有些怕她,池鲤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你们有急事要去办么,陈莹,你兄长来府中求见王姬,你何不一道去看看?”
她笑起来有些牵强诡异,陈莹毛骨悚然,心里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