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的干妈是月氏族中的大祭司月空。
依月氏旧俗,月空本应许配月暄,结为连理,延续神族血脉。谁料世事无常,半路杀出个陈氏女,婚约之事遂成泡影。月空初时对陈曦毫无敬意,私下从不以“王妃”相称,而是肆无忌惮地讥她为“那外族女人”或“那个女人”,话语中尽是轻蔑与不屑。
陈曦闻知此事,却只付之一笑。她深谙权谋之道,自知与这位大祭司交恶无益,不如化敌为友,收归己用。
陈曦出身北疆定国公府,自幼长于鞍马之间,不为闺阁礼教所囿。月暄北上勤王之际,她从西南诸将及官吏手中巧妙地抢夺了三州军政大权,手段之凌厉令人侧目。然而,要彻底掌控这些桀骜不驯的部属,仅凭她一人之力尚显不足。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月空。月空身为月神最虔诚、最狂热的信徒,视她的信仰为生命。她虽不喜陈氏女,但相较于那些意图驱逐月神、削弱神权的男人们,月空显然更厌恶后者。
二人既然有共同的利益,陈曦便借月空之手,驱逐羽族残部,广聚信徒,组建飞廉军。她更以惊人的气魄,将这支军队全权交由月空掌管,毫无保留。月空为人耿直,不擅作伪,某日忍不住直言相问:“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陈曦闻言,朗声一笑,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经此一事,即便是她,也不由对陈曦的胸襟与手腕生出几分叹服。
陈曦曾笑问月空,是否愿意当她未出世孩子的干妈。彼时月绯尚未降生,月空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我绝不会允许一个没有金瞳的孩子姓月!”
月空最终还是有了一个干女儿,却不曾想这孩子年幼丧母,过早地失去了母亲。
……
月空独立于灵柩之前,怔怔出神,手中三炷清香燃去大半,灰烬坠落,烫得她指尖一痛,方才回神。她慌忙将香插入炉中,动作略显狼狈,目光却仍胶着在陈曦的灵位之上,久久不曾移开。
到了离去之际,她频频回首,数次回望。许是因站立太久,双腿酸麻,月空一时不察,竟不慎跌倒在棺椁之侧。膝上疼痛让她一时难以起身,月空索性不再挣扎,静静倚坐在地,目光空茫。
她沉默良久,忽地侧首,对着棺椁中的人低语:“即便你的孩子没有金瞳,我也会视她如己出……只因我敬佩你,便也爱屋及乌。”
灵堂寂静无声,无人应答,只有香烟袅袅,缭绕不散。
月空仰头,酸涩的眼眶微微泛红,疲惫地斜倚棺侧。
蓦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灵堂的寂静。白幔轻动,一只修长的手拨开幕帘,月暄一袭缟素,缓缓步入。这男人实在很有风姿,纵使一脸鳏夫相,仍是惹人遐思的模样。
“大祭司看起来很狼狈啊。”
月空厌烦地偏过头,不愿多看他一眼。这两人年少时曾是青梅竹马,有月暄父母的先例在前,他们也曾以为彼此便是命定的伴侣,至少在月暄十三岁离乡赴清都之前他们都是这么想的。然而清都大千世界,红尘十丈,对一个自西南而来的少年而言,既有无尽的诱惑,亦是暗藏杀机的陷阱。月暄身份尊贵,相貌不俗,更兼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恰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怎会不引来恶鬼妖魔的垂涎?
月空的眼睛能看到一个人灵魂的颜色。月暄身上沾染了太多污浊腌臜,心灵早已蒙尘变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她眼中,他已不再配为月神的子民。
月暄对她的冷淡视若无睹,面色如常,沉声道:“我有事需请你相助。”
月空皱眉,戒备地抬眼,语气不善:“你还需要我帮忙?”
她话音刚落,便见白幔后突兀探出一张漂亮异常的小脸,如同夜游的海棠花,妖异绮丽,带着一丝超脱凡尘的诡魅。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月空乍见了他,心头猛地一震,待他欲靠近时,她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掌心微汗。
似仙近妖,大不祥……月空盯着秋朗,目光如炬,似要将他看穿。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灾祸之相!
这是个妖孽!
秋朗察觉到她毫不掩饰的防备,眼神一黯,受伤地退至月暄身后。月暄斜睨月空一眼,见她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唇角微抽,暗道这神棍又发狂病了!
他眉间掠过一抹不耐,语气却愈发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要你告诉所有人,这孩子是我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