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摊位不过三尺之地,于四周星罗棋布的摊群中也算不上起眼,可每一只孔明灯都被码放得规规整整,即使寒雪翻飞,也不曾见上面有落雪,每一句福语都是一笔一划完成,承载着无数人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见有客人过来,夫妇热情地迎了出去,还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了他们。
妇人笑着招呼两人道:“天还下着雪,二位公子往里面靠靠,这汤婆子灌了有一会儿了,不烫手,抱着暖和儿。”
“多谢。”云衔和鹤也齐声答道。
中年男子憨厚地笑了几声,边转着孔明灯便介绍着:“今年卖孔明灯,我们家丫头想了个新玩法,两人同时选灯,选中同种福语的不要钱,再免费送一个白纸孔明灯,可以自己书写,不知两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太有兴趣了,阿也,我们玩一次吧?”云衔期待地看着鹤也道。
此次冬禧节,鹤也并没有以宗族的身份参加,而是同云衔一起私下溜了出来,所以在刚刚来的路上两个人就商量好了,以“阿也”“阿衔”相称,至于坐花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难得回来一次的鹤言身上。
“可以。”鹤也笑着点了下头。
“好,两位公子请挑选。”中年男人往旁边撤了一步,四排孔明灯就都露了出来。
“要选了吗要选了吗?”一个十分干净的男声从摊子后面响起。
“嘘,不要打扰客人。”另一个岁数稍微大一些的女声紧跟着飘了出来。
然后,就看到两颗带着帽子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冒了出来,好奇地瞅着二人。
不多时,两人已经做好了决定,同时开口道:“我要这个。”
“我们还真是默契。”云衔笑着挠了挠脑袋。
“是啊,异口同声的,跟亲兄弟一样。”妇人和善地笑了笑,将其中一只孔明灯取了下来。
“这还是今天的第一单生意,说实话,我一个大老粗都有点激动。”中年男子将第二只孔明灯取出,从他的表情来看,确实兴致高昂。
两个孩子立刻从后面跑了出来,兴奋地凑到一起,争先恐后道:“我来看我来看!”
夫妇无可奈何,面带歉意地对两人笑了一下,将孔明灯给了他们一人一只,还嘱咐道:“小心点,不要弄破。”
“知道了。”两人乖乖答道。
云衔向鹤也身边靠了靠,低声问了一句:“鹤也,你有没有把握?”
鹤也笑着摇摇头:“一半一半。”
“那我也一半一半。”
适时,两个孩子发出一声惊呼,看向两人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情。
“顺遂无虞!”
“皆得所愿!”
两人一人一句念出了祝福语,将孔明灯转了过来,又异口同声道:“恭喜两位公子,万事皆宜,一切尽意!”
云衔和他们的表情没什么两样,亢奋得脸色都红润起来,不过,他意不在□□赢取,而是他与鹤也,当真心有灵犀。
“恭喜两位客人!真是神了,上天降福,上天降福啊。”男人取了一只白纸孔明灯,妇人拿着笔墨跟在身后。
“多谢,同样的祝福送给你们,这只孔明灯,就写‘天下太平,人间皆安’吧。”鹤也接过毛笔的同时看向云衔,后者第一时间给予肯定,迅速点了两下头。
“笨蛋鹤也,不管是什么,你做就是了,除非对自己无益,其他的我都听你的。”云衔在心里想着。
鹤也写好后,一旁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称赞道:“好漂亮的字。”
云衔笑着蹲下去,平视着小女孩,问道:“小妹妹,看你八九岁的样子,学书法几年啦?”
“五年。”小女孩伸出一只手。
“嚯,那可真不得了。”云衔提高了音量,“这个大哥哥可都学了十五年了,你五年就能写成这个样子,将来肯定比他还厉害。”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躲到了妇人身后:“我肯定写不了这么好。”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写字也是要靠天赋的,你看哥哥我,同样练了十多年,那写字还是跟鸡爪刨地一样,根本没法看。”
云衔的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周围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就在这簇拥与见证之中,他同鹤也将三只孔明灯点燃、放飞,明光晃晃,祈愿人间。
有意思的是,在这围过来的人群中,鹤也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那两个人也同样发现了他。
为了避免身份被暴露,鹤也主动拉着云衔走了过去,不过机灵的鹤子瞻从看到花车中是鹤言就猜到,鹤也估计是想当作寻常百姓来游玩,所以在耳语温纯之后,两人都只是微微屈身,低声道了句:“大人,云公子。”
“不必多礼。”鹤也笑了笑。
鹤子瞻望了望鹤也后面的摊子,又看了眼天上的孔明灯,问道:“大人是去祈福了?”
“嗯,他们家有玩法,同行人选中同种福语的孔明灯不收钱,还多送一只孔明灯,我俩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玩了一把。”
鹤子瞻眯起眼睛,又回头小声问了句:“你刚刚是不是说看到三只孔明灯来着?”
温纯点点头。
鹤子瞻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圆了,转头就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大人!”
鹤也温柔地笑了下,问道:“你们也是约好一起出来的?”
提到这个,鹤子瞻的脸色立马变黑,一巴掌呼在脑门上,郁闷道:“大人,不瞒你说,天天和这家伙一起当值,我看他都快要看吐了。好不容易等到冬禧节有个休息的日子,约着邻家的小乔妹妹一起游灯会,半路却碰到这么个傻缺跟人家比赛吃面,输了不说,还没钱付面钱。我是真想当不认识他啊,可这三十多年铁打的良心又告诉我不能这么做。结果不去可好,一去才发现他不光付不起这顿,还欠着老板好几顿饭钱,我身上带的钱也不够,又不好意思问小乔妹妹借,只好回家去取。等我回来,别说黄花菜了,我的心都拔凉拔凉了,小乔妹妹和何家公子走了,而我只能在这个大好日子被迫和温纯这头蠢猪作伴了。”
鹤也很自然地掩了下脸,本来还能忍住,可听到云衔憋着的笑声后,他不禁也笑了出来。
为了缓解尴尬,鹤也又问道:“温纯,你的钱呢?怎么会欠面馆老板那么多?”
温纯缓缓低下了头,整个人似乎都矮了一截,像是断掉的石塔。
“他弄丢了。”鹤子瞻咬着牙齿恨恨说道,让人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扑过去将温纯咬死。
“噗……”云衔捂住嘴,将身子转了过去。
鹤子瞻只觉人生无望,好像自从和温纯搭档以来,他与那些妹妹之间就再无红线。
“听上去是有些悲惨,我这里还有些钱,要不你们先拿去用?”鹤也边说边解下荷包。
“不不不,大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也不是钱的事,主要是……是……是温纯太气人了。”鹤子瞻紧握拳头,嘴巴抿得都发白了。
“对不起……”温纯在一旁小声说着。
“你又来……”鹤子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不是幻视,鹤也感觉从他的头上看到了冒出的热气。
温纯没再理会鹤子瞻,向鹤也行了个礼,恭敬道:“多谢大人关怀,这个月的俸禄马上发了,温纯还能活。”
鹤也颔首,微微一笑:“好,那我们就先走了,那个孔明灯挺有意思的,你们可以试试。”
“大人慢走。”两人齐声道。
此时,卖孔明灯的摊前已聚集了许多人,鹤子瞻不太想等,转身就要离开,温纯却抓住了他的胳膊。
“干什么?”
“大人不是说让我们试试吗?”
“你有钱?”
“没有。”
“没钱你玩个屁?”
温纯默默收回了手,独自一人朝摊位走去,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那我自己玩吧,看那两个夫妇挺好说话的样子。”
“哼,那你去吧,我可不管你。”
两人背对着走出十数米,鹤子瞻停下脚步,紧皱眉头转过身,发现那家伙果然慢吞吞地往人群里面挤着。
纠结半天,鹤子瞻摸着钱包的手微微颤抖,突然猛地抓了自己的头发一把,闷头就往回走去,一大步一大步的,那气势像是发怒的公牛。
“温纯!老子真他妈是欠你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消遣氛围则融洽许多。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神奇的事和神奇的关系,比如云衔和鹤也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牌楼里看到镜夕怜、云早和九幽蝉他们在一起。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炷香之前,两人在灯市上优哉游哉地溜达着,眼前突然窜过来一个人,伸手就要拉鹤也的胳膊,要不是鹤也拦得快,云衔那一掌就要劈下去了。
“镜空怜?”鹤也微微诧异。
“吓我一跳,差点就把你当刺客给剁了。”
云衔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老板,放下几个铜钱,将老板装了一半的酥饼拿走了。
拉着镜空怜往前面走了几步,鹤也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镜空怜连连点头,指着不远处的雀雅楼,回道:“大人,打麻将吗?三缺一。”
云衔和鹤也双双愣住,打麻将?他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他们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妖崇,没想到竟是为了组局。
“你……除了你和镜夕怜,还有一个是谁?”
“九幽蝉他们四个,还有云早,不过他们嫌我码牌太慢了不带我玩,这才让我出来找人。”镜空怜说得气鼓鼓的,显然心里已经将几人都骂了个遍。
鹤也笑了笑,略微思考:“我记得落玄羽也是会打麻将的,你们人数应该够呀……等等,你刚刚说云早?你们认识?”
“嗯,不过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拥有玄武之力,又称云公子为宗主,所以我们猜是云公子的人。”镜空怜看了云衔一眼,接着说道,“她常年都在溪悦待着,那天落玄羽去巡查的时候误以为她是妖,结果捉妖不成反被云早擒住了。云早跟他说,她是云衔手下的人,可落玄羽不信,一个偷袭失误,就被大锅扣住了。云早虽然有些呆,可还是记仇的,拿起铁棒就敲了起来,后来累得睡着了,一直把落玄羽扣在锅里两个时辰才放出来。自此之后,落玄羽看到云早就有心理阴影,更别说在一个桌子上打麻将了。”
“我的面子竟然这么不值钱,落玄羽这个家伙是不是欺负我们云家没人啊?”云衔狠狠咬下一大口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不过这可把镜空怜吓到了,连忙挥手道:“不不不!云公子,不是那个意思!落玄羽他也是谨慎行事,绝对没有对云家不尊重,绝对没有啊!都是我这张破嘴,我……我我我……”
“别紧张,云衔他开玩笑的。”鹤也拍了拍镜空怜的肩膀。
“啊?”镜空怜依旧提心吊胆的。
鹤也无奈一笑,看向云衔,示意他亲自澄清,后者将酥饼咽下,擦了擦嘴巴道:“连你家大人的话都不信啊?”
“没……没有。”镜空怜呆愣愣的,是真慌了神。
云衔忍俊不禁,咧嘴笑道:“没生气,逗你玩呢。”
镜空怜直直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委屈地低下了头,哼了长长的一声:“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