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禧节，云衔和鹤也来到溪悦帮着九幽蝉打理，不过对于云衔来说，这更像是在处理家事。

他知道，此番行程一定是鹤也替他安排好的。

不过前几日鹤也着了凉，所以在云衔的强烈要求下，他留在了御灵府审查仓部司上交的粮食册，外面的事宜由云衔和九幽蝉一同处理。

谁知，等他们回来后，却发现府里静得出奇，门口的两个除妖师不知所踪，府内人员全部倒地不起，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两人迅速朝里面跑去，果然看到鹤也倒在门口，面如金纸。

“鹤也！”

“大人！”

云衔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手里的糖炒栗子被甩在地上，骨碌碌散落了一地。

“鹤也！鹤也！你别吓我，别吓我……”云衔跪在地上，急切却又轻柔地抱起鹤也，看着他发紫的嘴唇，忙把斗篷一脱，盖在了他的身上。

“呼吸好弱……”九幽蝉探了鹤也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面色一沉，“身子瘫软，引骨入画，必是被描了骨，将魂魄带走了。”

“描骨？一般人不会这样的术法……”云衔双目空洞，难以冷静的他已经快要丧失思考的能力了。

九幽蝉缓缓抬头，严肃道：“像是画骨仙人。”

“画骨仙人？他不是百年前就被封印于瘴沼之地了吗？”云衔心底一震。

“云公子说的不错，如今，显然是有人助其脱身，进而指使他加害大人。画骨仙人一身诡术了得，想要藏匿身迹如探囊取物，三个时辰之内，若是不进入白骨卷宗将人带回，等到魂魄散尽，大人就只能永远封在画中了，到那时，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别磨磨唧唧说这些没有用的了！告诉我怎么救人？！”云衔揪着九幽蝉的领子，双目通红。

九幽蝉抓着云衔的手腕，艰难道：“云公子……云公子请你冷静一点！现在……单凭我们找画是不容易了，只能先定住大人的魂魄……但是……但是……”

“快说！”云衔一把将九幽蝉甩开，双拳捶地。

九幽蝉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说一句话，脸就涨红一度。

“画骨仙人……和四大鬼王是老对手……鬼王……鬼王可以锁魂……但是她们性情暴躁嗜血成性……一旦惹怒她们就……有来无回……”

“别废话了，要去鬼门，对不对？”

“对……您……您先把大人扶进屋内……属下去去就来……”九幽蝉扶着胸口站起，额头上的青筋依旧清晰可见。

“好。”云衔答应了一声，又回头看向九幽蝉，眼神惨淡，脸色比鹤也好不到哪里去，“抱歉，弄伤你了。”

九幽蝉一愣，旋即笑着摇了摇头，迅速离开了。

云衔抱起鹤也，重量轻的让他差点摔倒，他心疼地看着鹤也的脸，苦笑着埋怨：“臭鹤也，睡着了还要阴我一下，等你醒了，看我不狠狠收拾你。”

很快，九幽蝉捧着一本书跑了回来，还未喘口气便说道：”云公子，照着这个样式，以血画符，鬼门可现。”

云衔看了一眼书，从九幽蝉的腰间拔出佩剑，左手一抹，血腥气霎时在屋内散开。

鬼符血淋淋挂在墙上，一阵阴风呼啸而出，墙后不断抽离出阴红色的光雾，逐渐汇聚成一个黑红相间的鬼蜮，鬼气森森，阴仄冷冽。

“九幽蝉，拜托你看好鹤也，若是我出来后没见到他，别怪我不顾及你我之间……鹤也的面子，若是我回不来……”

云衔没再说下去，转身便踏进鬼门。

鬼门之下，一片虚无。

刚踏入两步，脚下便没了路，云衔还没来及反应便急速下坠，像是掉入了一个噩梦循环的空间，耳边不断传来囚禁在这鬼门中的灵魂的哭嚎，双眼不知被从哪里伸出的一双鬼手蒙住，紧接着是耳朵，嘴巴，甚至是他的心。

没有方向，没有感知，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字——黑。

云衔是摔下来的，并且明显感受到左手已经断裂，但他不敢耽搁，迅速站起观察着周围环境。

鬼气森森，寒毒浸髓，鬼魅肆意游荡，宛如地狱的化身，散发出邪恶暴戾的杀伐之气，每向前走一步，幽怨的鬼咛声便多加一重，听的人头昏欲裂，难以集中精神调动灵力。

“有客人来了。”一个妖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快让我看看是谁？”

云衔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待停住时，幽绿色的鬼火波浪般亮起，周围霎时一片大亮。

“太亮了。”

那个女人一吹气，刚刚亮起的鬼火瞬间片片熄灭，只剩下四角的蜡烛还发着光。

云衔慢慢将手从眼前拿开，定睛一看，女人眉目如画，千娇百媚，玻璃球般的透明眼睛发着幽紫色的光。

她侧躺在摆满骷髅头的石座上，乌黑的头发垂落在地，亮如锦缎，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胸口上血红色的“魑”字刺青平添了几分妖娆，大部分的身体虽被头发挡住，却也足以见其丰满多姿，修长的腿在薄薄的黑纱裙下若隐若现，妖媚动人。

“呦，你是哪家的娃娃？”魑王伸出手指虚空一挑，云衔扬起了头，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些瘆人。

“云氏，云衔。”

云衔紧紧盯着魑王的眸子，鬼瞳的压迫感几乎抢绝了周遭的空气，仿佛下一秒便要横死在此。

“没听说过。”魑王娇笑了几声，声声入骨，酥软媚人。

云衔使劲一挣，双拳紧握，急道：“魑王，我想请您帮我牵个魂。”

魑王的眼里闪过一丝愠色，冷声道：“牵魂不难，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于您而言，我可能没什么价值，但只要您能出面，不管结果如何，云衔的这条命，随您支使。”

“哦？做什么都可以？”魑王来了兴趣。

“对。”云衔脱口而出。

魑王一个闪现来到云衔身后，抚着他的后背问道：“即便是让你永生永世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门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愿意？”

“愿意。”云衔面不改色。

魑王围着云衔转了一圈，娇艳的红唇微微上扬，道：“你身上有屠门的怨气，怕是大仇还未得报，当真要为了口中之人跟我做这个不划算的买卖？”

云衔淡淡笑了一下，苦涩道：“如果鹤也能活着，那我赚大了。”

魑王微微动容，一个转身，又回到了石座上。

“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陪本王解闷儿的人，本王很喜欢你，所以，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现在改变主意……”

“别问了！已经没时间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如果鹤也不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云衔失控地吼道，周围的烛火害怕得抖个不停。

魑王先是震惊，随后漂亮的脸蛋便扭曲起来，浓浓黑气射向周围，毁天灭地的气势却在一瞬间僵停下来。

云衔跪在地上，脑袋低低地垂下，讨好地乞求道：“我什么都不要了……魑王，我求您帮我牵个魂，帮我把鹤也带回来……”

魑王斜睨着云衔，眼神中渐渐现出不甘，可末了，还是叹了口气，笑道：“起来吧，本王帮你。”

云衔的眼睛渐渐睁大，一大滴泪砸落下去。

“行了，别惊讶了，用你的话说，没剩多少时间了不是？”魑王一个飞身跳了下去，拉着云衔的领子就往外面走，“世人啊，都道我们姐妹四人红颜祸水，凶恶狠戾，却不知这感情上的事，终究有因才有果。要说狠的话，你们人族不狠吗？杀子弑父，叛亲害友，真有了那把事儿做绝的心思，谁又能分得清他是人还是鬼啊？”

再回去时，是魑王开的鬼门，将云衔丢出后，魑王先将头发簪起以收敛气息，随后优雅地迈了出去。

瞥了眼还没缓过来神的九幽蝉，魑王走到床边，问道：“这就是你要救的人？”

“对。”云衔冲了过去，差点给九幽蝉撞倒了。

“果然是画骨那个老家伙。”魑王厌恶地皱起眉头，把手放到鹤也头上，轻声道，“黄泉开道，血灯引魂，虚骨为桥，归，归，归。”

霎时，无数红丝线从魑王的指尖生出，慢慢钻入鹤也脑内，后者的脸上立刻现出难受的神情，恍如梦魇缠身。

待丝线收回时，魑王的指甲已由血色变为墨色。

“好了。”

魑王此话一出，云衔和九幽蝉顿时松了口气，尤其是前者，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看着鹤也毫无血色的脸庞，云衔捏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

“鹤也，等着我，我马上接你回来。”

牵魂之后，魑王便可感知到人骨的位置。

一路上，云衔被魑王带着飞到夜陵，速度之快，令人发指，此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鬼王的实力有多么可怕。

“不用觉得侥幸，我本无意杀你，因为你的心意的确打动了我。”魑王笑了笑，“我记得……他是叫鹤也对吧？他是你什么人？”

云衔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好像怎么说都不够贴切，再重要的词也在形容鹤也的时候逊色起来。

“不想说的话……”

“他是我的郎，我亦是他的郎。鹤也于我来说，甚于自己之内，甚于所求之外，倘若他同我说想要葬在雪地里，我便绝不会因为贪恋春天的美好而独活。”

魑王的眼里亮起了光，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那个……魑王，鹤也他……”

“放心吧，魂魄在我这里，绝不会出问题，不过超出三个时辰后，我至多再帮你撑一个时辰，到那时你必须出来，不然就只能跟他一起困在画中了。”

云衔咬了咬牙，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嗯，我知道了。”

魑王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云衔这副样子，就知道劝不动，便不说了。

九幽蝉和落玄羽对视一眼，也相继摇头，两位大人的感情早已超越生死，无需多言。

他们也相信，如果是云公子，一定能将大人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