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怜呓灵力的滋养中,宫洵很快恢复了清醒,而她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手扣住怜呓腕脉。
宫洵声哑:“松手。”
怜呓手腕发疼,却始终不肯放手。
“我只想听你一句真话。”
怜呓眼中发涩,她手指握得愈发用力,在宫洵手臂上捏出红痕。
“你与我结契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又是如何夺走我的修为的?”
宫洵不悦反讽:“这些问题,你难不成真就一点都不清楚吗?”
宫洵只以为怜呓所受的伤都会转移给她,是将她困在身边的手段,更是不相信怜呓对此全不知情,神色更加冷漠。
怜呓听了她这番话,见她避而不谈的态度,心中发寒:“好。”
“好好好。”
“好好好!”
怜呓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僵住的十指紧攥成拳,目光落在宫洵被血染红的衣袍上,深深吸气。
曾经,师尊说她性子太软弱,怜呓没有反驳。
师妹说她心不够狠,怜呓也不以为然。
直到今日,怜呓才认清自己几分,她不得不承认,师尊和师妹说的不无道理。
她厌恶宫洵杀人作恶,恨她两度吸走她修为,怨恨她欺瞒自己,在契约中动手脚。
可依然会在看见白衣浴血时,克制不住的心软。
宫洵也曾数次挺身而出,为救她而受伤啊。
怜呓闭上眼,温稳的声线颤抖:“最后一个问题,屠村之事是否有误会?那些村民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宫洵并不想回忆那段经历,不耐道:“是我杀的又如何,我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多杀几个也不会有所影响!”
真的听到她亲口承认下这件事,怜呓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掉的声音。
她怔怔地看着宫洵,指尖渡气时残留的温热犹在,却有股凉意顺着十指,漫向四肢。
她不敢相信对这个看似正气凌然的人,会对普通人痛下杀手,屠村恶鬼竟然是…她亲手放出来的。
只要一回想起村里的惨状,她似乎听到耳边有冤魂在嘶喊,喉咙□□枯的残肢扼住,血气混着各种□□的腥臭味直冲鼻腔。
怜呓气急攻心,竟是咳出血。
她紧紧盯着宫洵纤细的脖颈,低声自语:“……什么保护都是假象,只是因为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
宫洵拧眉,甩开她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怜呓盯着宫洵纤细的脖颈,想起那日的谈话。
——她们冷血无情、嗜血嗜杀。
——要么杀死,要么逃离,没有折中之法。
她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落在地上的玄剑,毫无章法地挥出利刃。
哗——
“放肆!”宫洵赤手接剑,白皙的手背攀起青筋,血液顺着手腕流下,“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怜呓持剑的手在战栗,浑然不觉另一只手掌心在渗血。
“你若是真能下死手,我反倒敬佩你一二!”
“吸取我的灵力提高修为,利用我为你炼制清心丹……你只想利用我,我却只想着有没有办法救你!让你不要堕魔!”
“拯救我?伪装成救世主会让你好受些吗?”宫洵奋力甩开剑刃,血珠溅落在地。
“你不过是无法接受我手染鲜血,只想减轻心中负罪感,不必将话说的那么好听!”
怜呓数次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内心最深处最黑暗的,那一丝连自己都微不可查的情绪被人揭穿,令怜呓无比难堪。
她知道,宫洵说的没有错。
她本不想承认,只想将这抹罪恶感深深藏起,带宫洵回玉寒宫寻找压制心魔之法,以此挽回自己放出宫洵的过错。
可如今她再也承受不住,她已经快被那股负罪感压垮,这一刻,怜呓终于做出了决断。
怜呓不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是无法接受你杀人作恶,但我想救你也是真的……”
“我本以为你是例外,可是,我错了……你若不死,如何慰籍那些无辜村民的在天之灵!”
怜呓双指抚过剑身,霜雪凝结,续满寒毒的一剑斩向宫洵。
“闭嘴!”宫洵挥袖震开。
剑在空中旋转数圈,笔直扎进石砖中。
“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宫洵盛怒中,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每一次动用魔气或灵力,经脉都好似在火上煎烤。
她承受着剧痛,忍着煎熬。
明知道动用渊海功法会遭到反噬,会引来寻龙盘追查,可为了保护怜呓,她还是使用了渊海功法。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魂契,而现在,身为魂契的既得利益者,怜呓竟然胆敢这般指责她!
宫洵气极,掐住怜呓脖子,虚弱的两人扭打在一起,在怜呓的挣扎中,她失衡倒向对方。
她骑坐在怜呓身上,双手掐着怜呓脖子,青丝,血衣,玄链散乱在地。
宫洵:“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成了寒绝峰下的白骨!”
怜呓:“用不着你救!”
怜呓用尽力气去掰她的手,被扼住脖子仍要哑着声说:“早知道你会做出杀生虐生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当初在寒绝峰下,我绝不会对你这魔修留手……”
魔修。
魔修!
“你说够没有!”
宫洵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她的灵魂好像被撕出身体,旁观着自己高高抬起右手。
只要这凝聚了法力的一掌落下,必定叫怜呓脑浆四溅。
最后却硬是偏了半寸,擦着怜呓耳际砸在地上。
宫洵喘着粗气,揪着她的领子道:“是他们自寻死路。”
“是他们求我杀了他们!”
“你慈悲,你心善,但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要怪就怪你闯入水牢,要怪就怪你打破原有的平静……你,才是罪魁祸首。”
怜呓掐着出的指诀已经抵在宫洵心口,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动作顿住。
怜呓艰难地问:“你说什么…?”
“你才是!罪魁祸首!”
“不,不是这句。”怜呓扣住宫洵臂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他们…求你杀的?是谁在求你杀人?”
怜呓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处,她祈求着能得到一个解释,一个能消除她心中负罪感的解释。
可是,她没能如愿。
大地在震颤,支撑穹顶的石柱发出断裂声,碎石纷纷坠下。恶佛的湮灭带走了支撑此地最后的力量,这座古庙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坍塌。
怜呓被宫洵拽起踉跄着起身。
锁链哗啦的声响中,怜呓听到宫洵语带威胁,她说:“别再给我挣扎惹事。”
大殿将倾,怜呓只能暂且咽下未说完的话语,按耐下心中疑惑,借着宫洵的力气起身。
“吱。”
不知从哪传来的叫声。
怜呓目光越过宫洵,恰好看见一团熟悉的白色在“咻”的一声中,撞向恶佛消散后留下的光团。
她下意识按住襟口:“!”
是先前她收留下的那只绒兔?!
不知它是什么时候偷溜出来,又藏身何处,此时已经扑到光团前方,在怜呓的注视中张开三瓣嘴,将光团吸入腹中。
怜呓:“啊!”
那光团中可是蕴藏着玉面仙的秘密,或许能解开自己被封印在筑基的谜题,竟然就这么被它吞食了!
古庙坍塌得越来越快,头顶横梁轰然砸落,此地已经不能再久留。
宫洵反手挥袖震开飞石:“你想死别拉我陪葬。”说罢扣住她腕脉,足尖点地掠向殿外。
怜呓:“等一下!”
来不及多想,她虚空一擒,将白团子一把捞了回来,强行塞回怀中。
在踏出古庙大门的瞬间,两人被刺眼的白光笼罩,身后的空间彻底坍塌,压缩成一个黑点后消失在白光中。
这片白光很快消散,怜呓眯着眼睛,在她适应眼前的光亮之后,才看清她们身处一片陌生的山地。
满目都是赭红的岩石,与进入古庙前的山林截然不同,更不见傅迟和宋晦棠他们的身影。
宫洵神情不悦,她看不见周围情况,又不想依赖怜呓,僵着一言不发。
“你……”
怜呓正要和宫洵继续方才的话题,衣襟突然拱动,白团子探出脑袋来。
“待会儿再轮到你。”怜呓抬手要将它摁回怀中,才看见手上有一道已经干涸的血迹。
怜呓微微蹙眉,却想不起是何时受的伤,这片刻愣神,白团子已经自行钻了出来。
“阿叽。”白团子打了个嗝,吐出一圈白雾。
怜呓:……真没时间陪你闹了。
怜呓正觉无语,就见它吐出的白雾中,赫然映出黑影屠戮修士的惨象。
黑影出手凶残,招式更是眼熟。
正是那时月溏村逃走的堕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身影!
这白雾照景是吞下恶佛遗物后获得的特殊能力?
怜呓拎起绒兔,正对上它琉璃般的红瞳,目光带着探究:“你知不知道这堕魔在哪里?”
白团子可怜巴巴的吱了一声,又打了个嗝,白雾又幻化出新的画面。
白雾映出两道仓皇逃窜的身影,而他们奔逃的方向是一片赤色岩丘。
怜呓瞧这地貌很是眼熟。
好像,与她脚下这土地甚是相似。
几乎是在与怜呓冒出这念头的同一时间,身后就传来惊呼声。
“前面那位道友!救我!”
男修面容极度惊恐扭曲,堕魔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发了疯地将身旁的女修推开,将人狠狠甩向身后。
女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歇斯底里的咒骂他:“你个狗杂种——”
骨爪贯穿胸腔,截断了她的咒骂。
堕魔掏开了这可怜女修的胸腔,将那她撕成两半,生啖血肉。
而男修趁这几秒钟的时间,猛蹬身后赤色岩壁,疯狂逃窜向怜呓。
男修似哭似笑,神色癫狂道:“只要救我!储物戒里所有——啊!”
后半句话被惨叫声淹没,堕魔口中还咬着半块人肉追了上来,已将他拦腰斩断,肝肠流了整地。
这血腥一幕叫怜呓忍不住蹙起眉头,她还未掐完法诀,宫洵更是快其一步。
宫洵不耐:“滚!”
夹杂金丹之威的吼声乍然灌向堕魔,它径直倒飞出去。
身躯在赤色岩地上拖出深深痕迹,在地上平躺一息后,又挣扎着爬起来。
他龇牙咧嘴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涎液顺着嘴角淌落。
怜呓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切都很奇怪。
可是究竟怪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