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寄突然摘下眼镜,直视程唯。在仓库顶灯直射下,他的瞳孔收缩成两个细小的黑点,虹膜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银绿色,像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夜间反光。
“是的,我看到的世界和你不同。”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这让我在九岁前被当成精神病,十五岁前没有朋友。现在,它是我研究的课题。”他重新戴上眼镜,“满意了?”
程唯不知该说什么。邓寄的坦白让他胸口发紧,既因为对方终于敞开心扉,又因为这种坦白里包含的痛苦。
“那这个呢?”程唯轻轻碰了碰邓寄手腕上的装置,“不只是心率监测吧?”
邓寄沉默了一会儿:“视觉稳定器。帮助过滤过强的感官输入。”他顿了顿,“红色光谱对我……有刺激性。”
程唯突然明白为什么邓寄总是避开艺术学院的红色旗帜,为什么那天在工作室对镉红色颜料反应异常。一个念头击中了他:“这就是你前一个合作伙伴退学的原因?她发现了你的……”
“不是。”邓寄打断他,“张可妮没告诉你?那女生擅自改动了实验参数,导致设备短路。轻微烧伤和暂时性耳鸣,没有后遗症。”他的语气变得锋利,“校园传说总是越传越离谱。”
程唯想说些什么,但邓寄已经转身继续调试设备,明显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们沉默地工作到深夜,只在必要时简短交流。直到凌晨两点,原型机终于通过了所有测试。
“明天见。”邓寄收拾工具时说,声音里透着疲惫。
程唯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初选是公开展览。可能会有很多人……你没问题吧?”
邓寄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有准备。”
第二天早上九点,中央展厅已经人声鼎沸。各入围团队在指定区域布置展位,评委们穿梭其间,偶尔停下来询问细节。程唯和罗森涛刚把《色彩频率》的环形结构组装好,邓寄就拎着两个金属箱出现了。
他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深蓝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更像年轻的教授而非学生。程唯吹了声口哨:“哇哦,邓寄博士?”
邓寄无视了他的调侃,打开金属箱取出几个小巧的设备:“这些是备用传感器和降噪耳机。”他递给程唯一副墨镜,“展厅灯光很强,必要时用这个。”
程唯这才意识到邓寄是在为可能的感官过载做准备。他接过墨镜,指尖不经意擦过邓寄的手掌,触感微凉而干燥。
十点整,展览正式开放。人流涌入展厅,各展位前很快围满了好奇的观众和评委。《色彩频率》因为其独特的科技艺术融合,迅速成为焦点。程唯负责艺术理念讲解,邓寄则演示技术原理,两人配合默契。
“请体验者站到环中央。”邓寄对一位感兴趣的评委说,“设备会读取您的心率和皮肤电反应,转化为视听效果。”
那位走进光环的女士,程唯认出她是评委会副主席,建筑系的K教授。随着传感器启动,周围的光纤突然亮起柔和的蓝绿色,像水波一样流动,同时发出类似风铃的清脆声响。
“这代表您现在的情绪状态平静而好奇。”程唯解释道,“如果是愤怒或兴奋,会显示红色系和更急促的节奏。”
K教授惊叹不已:“这简直是把灵魂可视化!”她的评价引来更多围观者,队伍很快排了起来。
程唯正协助下一位体验者,突然听到展位另一侧传来争执声。丁同带着几个艺术系高年级生围住了邓寄。
“解释一下这个传感器设计,工程师。”丁同指着设备某处,“和两年前IEEE期刊上发表的方案几乎一模一样。”
邓寄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那是我的论文。发表时我是一作。”
“是吗?”丁同提高音量,“那为什么署名叫zhouji?大家认识的邓寄可是姓邓。“
围观者中传来窃窃私语。程唯挤进人群,站到邓寄旁边:“这有什么问题?zhou是他母亲的姓氏,学术发表用这个有什么奇怪?“
丁同冷笑:“真巧,那篇论文的合作者叫什么来着,周薇?去年突然退学了。“他环视四周,“而我们的邓寄同学恰好有特殊视觉能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还借用了别人的创意?”
程唯感到身边的邓寄绷紧了身体,手腕上的装置闪烁起黄色光点。他想起邓寄说过红色光谱对他有刺激性,而丁同今天偏偏穿了件猩红色的衬衫,在展厅灯光下格外刺眼。
“听着,丁同。”程唯上前一步,“你嫉妒我们的作品比你强就直说,别在这散布谣言。邓寄的每一个设计都有专利记录,需要我调出来打你脸吗?”
丁同的脸色变了:“你被他洗脑了?以前我们合作时……”
“以前我们合作时你就喜欢剽窃灵感!”程唯提高声音,引来更多目光,“记得你借鉴九州学生展的那件事吗?需要我在这里详细讲讲?”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丁同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反击,一位白发老者插了进来,正是评委会主席,著名艺术评论家Chan博士。
“先生们,这是艺术展不是拳击场。”他和蔼但坚定地说,“邓寄同学的作品有完整的原创性证明,评委会已经审核过。”他转向邓寄,“不过我对你的传感器有个技术问题……”
人群逐渐散开,丁同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后离开了。程唯长舒一口气,转身想和邓寄击掌,却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右手紧紧按着腕部装置现在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邓寄?”
“强光……太吵……”邓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瞳孔在眼镜后剧烈收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程唯立刻明白了,展厅的聚光灯、人群的嘈杂声、丁同那件红衬衫,所有这些都在冲击邓寄异常敏感的感官系统。他二话不说揽住邓寄的肩膀:“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