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明天见。”

杜奕明大概像等了一个世纪那样长，顾宁终于来电联系。

他约饮茶，因杜奕明喜欢饮茶多过饮咖啡，但其实杜奕明更喜欢喝酒。

不约喝酒，是因为要成熟安分平静说话，是吧？

年岁已经在此，杜奕明自问也已十分成熟，急躁过后，凡事已经想得通透，说话声音平稳，不责怪顾宁什么。

但放下电话的时候，杜奕明仍忍不住挂念从前，想起祝以平，那些黑白彩色，全数画面都似雪花掠过。

在这个世界过活，杜奕明早已经将自己打造成十分成熟的社会人儿，不过略有些成就，又其实极普通一个。

“要不你跟我凑合凑合算了？”

其实想一生一世，但什么一生一世啊？好似少女心事，好像笑话。成年人只能凭酒意上头，用戏谑口吻，减低认真程度，扮潇洒成熟，随便说出口。

但这一点心机，被另一个喝酒喝得认真的人轻易看破。

另一个成熟的祝以平就对他笑，把手里的一杯酒先干了。

“算了吧兄弟。”

他说算了，杜奕明也只好算了。

他拒绝，但仍是好友，成熟的人若不学会真情假爱各种游戏，那可真太傻。

对祝以平的感情，虽然多，但杜奕明也安守自己位置，心中有些不甘，实在平常。

毕竟认真爱的，何必细致分辨亲或友或情人。

真心爱人，一切都差不太多。

杜奕明勤于那些真情假爱的游戏，然后看着祝以平也很随意，真就觉得还行，心情凑合。

「但如果某一日，祝以平认真恋爱了，又如何？」

杜奕明在想象中嫉妒，又要劝自己不要提前嫉妒，尴尬而微妙着。

即使杜奕明想象祝以平与他人认真相爱百千万次，也不能想象到，他是亲手促成的那个。

蔺秋平。

但，为什么就想不到会是蔺秋平呢？

他年轻，他美丽，他生动，他唱情歌，仿佛将自己全部情绪交付，能伪装自己是全世界所有人之中，最深情的那个。

他一点都不成熟，他成天说丧气话，他吵吵闹闹的，他……他那么好，任何人，包括杜奕明自己都好，见到他第一秒，都为他所吸引，心中有微暗的火。

为什么这样好的一个蔺秋平，轻而易举，就对祝以平放下心防？

为什么？

「唉，你这样好，你为何不去爱更好的别个？」

蔺秋平还年轻天真，管自己叫一声“哥”，杜奕明如果迁怒，如果恼他，真像禽兽。人家的热恋与他有什么相关？于是杜奕明只能恼自己，恼得不多，也不少，可以安然与蔺秋平也好，与祝以平相处。

毕竟，他还是觉得自己情深，但也理智成熟。祝以平永远是朋友，永远对他信任，在这一点上，杜奕明其实并未输给蔺秋平什么，甚至还胜过，不是么？

杜奕明也仍有他私心。

「别妒忌，别记恨，也许他们有天散呢？」

寻觅得到一个有趣灵魂便可一生一世么？

知己情人难道便可永无争拗？

杜奕明并不认为一定能，杜奕明还能耐心，等待他们分手。

可是，怎么他们还不分手？

也正因此，杜奕明为后来那些，一切祝以平和自己造就的过错差错，一切蔺秋平遭受的苦难，都感觉更加折磨。

心甘情愿照顾顾以宁，付出时间，付出心力，是为祝以平，甚至也为蔺秋平。

杜奕明不是伟人，不是没有怨恨，他太清楚了。

「其实不过是在漫长年月内赎罪，为了好过。」

所以后来，顾以宁对于杜奕明来说，也变得十分重要。

仍旧享受一些短暂情爱游戏，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照拂顾以宁，或者说顾宁重要。

他也不想结婚或者和别人有孩子什么的，因为都已经付出过了，对待顾宁，疼爱顾宁，已算是如兄如父吧，无需额外经历更多。

第二天，真与顾宁见面，好像与以前也没什么差别，好像没有过争执生气。

不喝酒，但可点烟，雾气安静，烟灰也安静掉落。

做什么呢？说什么?

问前程。

“最近在忙什么？”

杜奕明问顾宁，顾宁就老实跟他说。

说商务上的合作。

说别人递上来的剧本。

说和新的团队磨合。

好的，坏的。

问过往。

将新鲜事说过，顾宁也问杜奕明。

“奕明哥其实都知道么，秋平哥的，秋平哥跟我哥的，别人的那些事？”

说都知道，其实也未必都知道，但这一次杜奕明就将自己知道的，坦诚告知。

从前花火。

从前风光。

从前错误。

顾宁安静抽着烟，沉默听着。

他不评价任何前事，但他问杜奕明。

“那时候，我是说如果那时候你能阻止，你会拦着吗？”

顾宁所指的那一夜，让一切都突然变化的一夜，这世界的两头，各自有人在受难。

虽然没有意义，但杜奕明还是道：“会吧。”

杜奕明说会，没有犹豫，说得很快。

杜奕明自问尚算好人，就算不为了祝以平，他也从来没有对蔺秋平有什么奇怪恶意。

但心内也有别的声音。

「真的吗？」

只在今日说些便宜动听的话，当然容易。

其实当日可挽救，无奈当日变同谋。

明明那个时候，杜奕明劝着蔺秋平，希望他去爱别人。

「大概也许，我也会别人一齐，送一个蔺秋平下去地狱。」

这世间从来不是游乐园，这世间是上等人的狩猎场，和下等人的地狱，人人可宣称追求平等，其实挫败于阶级。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看起来努力了好久，根本最后无能为力。

因这心声，杜奕明又点了一支烟，用云烟雾缭增加和顾宁的距离，哪怕早有裂痕，也怕今日太近，顾宁可窥他心声。

但顾宁没有追究追问，他说别的。

“对了奕明哥，我现在和秋平哥在一块了。”

“是吧？”

其实不用顾宁亲自轻描淡写来说出口，杜奕明早已有察觉。

这是个心眼太多的小孩，从年幼的时候起就是这样，总有花招，又总是执着。

「学到多少谈情手段，其实都只为蔺秋平一个，是么？」

杜奕明早已明白，来来去去的恋爱游戏，肌肤贴近，并不能解决心中真正渴求，看来顾宁也已懂得。

而且仔细看顾宁的表情，他虽平静，但其实杜奕明知他言语和眼神中那一点得意与欢喜。

那么蔺秋平呢？他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的那个？

他曾和祝以平在一起，现在又和顾宁在一起，一个情人对应兄弟两个，在世人眼内，似并不体面，也不像什么好事。

但杜奕明希望这是好事。

“他最近过得好么？”

“还好吧。”

一般般好那种，还需要人花费年月来陪，来将伤口愈合。

“那你呢？”

“也不错。”

恋爱的花招，别人都误会他顾宁有太多，其实是忘记因对面怀着爱意，才会上当，才愿上当。

“那就都好好过。”

“嗯。”

又聊了些闲话，反正把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也都问过；而晚上还有一场应酬，杜奕明看看时间，差不多得要走。

晚点可能要喝酒，没有开车，杜奕明正打算叫个车，顾宁却道：“还叫什么车啊？我送你吧奕明哥。”

杜奕明想想，也没必要拒绝。

但他坐在副驾，看着顾宁，心里都是从前。

杜奕明看着顾宁长大的，不管是公是私，都惦记照顾。

在他小时候，为了安全，杜奕明从来都是让他坐在后头；后来大了，顾宁才坐他旁边副驾。

而顾宁开车送他的时候，其实真的不多。

「他已经长大，不需要我再为他操心太多。」

这是一种解脱，但是并没有令杜奕明轻松。

杜奕明将视线转向窗外。

夕阳之下，车辆经过，游乐园也路过。

虽然很快就行过去，杜奕明还有印象，那是不太大的一个，娱乐设施其实也不多；但老早以前，市内可供亲子娱乐的场所并不多，所以小孩子们都爱去。

祝以平带顾以宁去过，祝以平带蔺秋平去过，这些杜奕明全都听说。

后来杜奕明为了让顾以宁开心，也带他去过，虽然那时候顾以宁并不怎么开心，但是他还是会说，谢谢奕明哥。

最近又听说，这地方已经冷清多年，终于要拆除重建了。

「顾宁也好，祝以平也罢，得到蔺秋平新鲜好玩，也就不再需要杜奕明什么，就将杜奕明拆除么？」

但顾宁把杜奕明安稳送到要去地方，杜奕明下车前，仍苦笑着，将公事想起。

他就道：“差点忘了，前几天有人跟我提了个合作的事情，你记得让你那边的人明天联系我。”

顾宁也没惊讶，就道：“好，谢谢奕明哥。”

又道：“下次一起吃饭吧。”

一时间有点恍惚，但也只一点恍惚，杜奕明下了车，道：“行，我走了，小心开车。”

“好哦。”

顾宁笑着开车走了。

杜奕明回头望顾宁的车，想他刚才口吻，有点像是当年那个蔺秋平，对着工作，对住安排，全部信任。

他曾经是令人很怜爱的一个，其实真比当日或今日顾以宁顾宁，天真更多。

「好哦。」

今日已经这样成熟了，杜奕明想起仍觉眼酸。

都是这样，总是这样，风花雪月，赏心乐事，友共情从来不肯等人。

杜奕明心中有无数种难过，但愿顾宁真与蔺秋平好过。

「Repertoire：夕阳无限好」.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