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自陆琰处得来的古怪的平衡终究被打破。

陆琦元的年纪在那里，在某个烦闷冗长的经营工作会上，他以各种理由，把意图亲近王嘉实的，以及王嘉实真正的亲信所有，挨个羞辱骂一遍，最后就要轮到王嘉实的时候，他却骂不出口了。

手脚发麻，瞠目结舌地，陆琦元人倒了下去，意识全无，呼吸骤停。

大家乱作一团，王嘉实尚算冷静，和陆天一起呵斥众人不要将陆琦元团团围住，安排他们马上做心肺复苏，马上去拿药，马上去叫救护车。

可惜陆琦元去了医院，也没能再醒过来。

王嘉实自问能做的，也都做过，陆天在旁都可见证。

但，陆唯再度发作。

好的时候很好，但坏的时候更坏。陆唯的病状比之前还发作得厉害，她说要亲自管公司，却管不好，一旦王嘉实和她有任何意见相左，再细微的问题，她都质问。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就是你杀了我爸是不是？你这个杀人犯！你去死吧！”

她揪着王嘉实的衣领问这话，用力地扇他耳光，掐他脖子，拿东西砸他。

以前还会顾及陆琰在旁边，如今在家当着陆琰的面，她也要发疯，就用这些话来逼问王嘉实。

王嘉实也仍旧不还手，就只是扳开她手，把她冷静推开或者制服：“你不要闹了。”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看到陆琰看他们的眼神，虽不知道他是否会因年月过去不再记得，但真怕他都怀恨记得。

要让人把陆琰带离陆唯身边，即便是陆天也可能不会成功太久，但王嘉实觉得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

王嘉实就狠下心肠，让陆天把陆琰接过去住一段时间，但不告诉陆唯好让她阻止。

和陆云在一块的陆琰，至少会稍微有点哥哥的样子，而且得到陆天和他太太安慰照顾，对陆琰来说总是好事。

陆天答应了，只要为了陆唯好，为了陆琰好，为了王嘉实好，他总是会答应的。

“真的不用我再和陆唯谈谈？”

王嘉实的面上堆砌他最熟悉平静笑容。

“不用，我会好好和她谈的，等她冷静了，我就接小琰回来。”

陆天相信了他，但是等陆天真的接走陆琰，他就让人来，也把陆唯接走去接受治疗。

“王嘉实！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陆唯被带走的姿态，和一切高雅与美丽再无相关，像花樽跌坏，花瓣破损，狼狈极了。

「她爱我，她会明白的。」

自问一切都是为了陆唯好，但也因这件事，他与陆天的和睦不复，而陆琰真变得更恨他。

王嘉实并不愿意被他们所憎，但他也想问，他们别的人，任何一个人，遭逢这些事，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王嘉实真觉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就当他真无道德算了，还更好过。

身边无人，只有一个自己也无聊，陆唯不在身旁，陆琰拒绝他管束，陆天变作生分，王嘉实仍理智，应对着因他手中获得更多权势接近的人，也自然而然地，与帮助他获得权势的罗正德更近。

“这个花花世界，红男绿女好玩的真就太多，你就非要忙着对付一个？还有，你们家陆琰也就是小孩子闹闹脾气吧？早晚会好的。”

罗正德刚潇潇洒洒离完婚，甩掉了一心一意跟他十数年，他儿子罗有才的另一个亲爹，任由当儿子的在家里闹脾气撒泼无果，自鸣得意得很。王嘉实对此不置可否，觉得酒有些发苦。

在这方面，罗正德可以觉得自己的儿子好拿捏；但陆琰，就王嘉实看来，并不觉得他是那样的孩子。

有时候，王嘉实知道他不够了解陆琰，却又清楚，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有太多像陆唯的一面。

譬如他小时候，什么昂贵玩具不喜欢，最心爱玩具是路边投币游戏机里王嘉实替他抓到的飞机形状玩偶，不管别人怎么劝怎么哄，陆琰最喜欢那一个。

其他人……任何人不可随意碰触，玩到布面磨损，棉花暴露也不肯放手，便是王嘉实，也要和他讲道理，取得他许可。

这小孩太固执。

执着之人，总容易吃苦，所以人人都说，要活得好，真的应该少些执着。

王嘉实就如罗正德所说，享受生活，令自己先少些执着。

但这样的生活，其实王嘉实偶尔也觉无聊，看谁人讨好奉承，都知是讨好奉承，久了便腻。

于是这些身边人来了又去，永不及旧人轰烈，前情轰动。

于是他开始更勤于工作，若人的精力总归有尽头，不如分配给事业更多。

人可负人，金钱与权势不负。

白天黑夜，手段激进，但辛苦得到的更多；而有些错漏，也因自大而犯下，比如陆唯在治疗中离世，比如陆琰真与他形同陌路，还有一些生意场上的明争暗夺。

但王嘉实仍旧在这人世间铤而走险，为得更多，他是真享受这过程与结果。

直到有一天。

他接到陆唯的死讯。

意外。

上吊自杀。

在陆天的诘问，陆琰的骂声中，王嘉实恍惚地，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觉得自己谋夺的，计划的，似乎是有错。

但，事已至此。

「无法挽回，只可向前看。」

活着的还必须活着，活得更好。而王嘉实就这样思考着，整理心情，和罗正德一起享受放荡，将心事抛却，哪怕在乎的人都谩骂和质疑，他就顽强地过活。

然后就是某一天。

预备着马上出一个半长不短的差，公司内的人却还有事想当面汇报，还有文件上的名字要他亲自签署或授意他人用印，于是和从前一样，从电梯内说到电梯外，到前堂大厅处还在说。

就在王嘉实打算给一个文件签字的时候，不防有人撞了过来，笔划过文件内页，纸张撞散一地。

他自己还没说话，撞他的人也没说话，其余人都已经慌得叫唤起来了。

“王总您没事吧？”

“你哪个部门的？”

“你走路都不看人吗！”

走路不看人的那个，因此变成了最慌，竟一言不发地，转身就逃。

虽然他那样快速地落荒而逃，但王嘉实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和陆唯全然不像，穿得普通随便，全不名贵，却又唤醒了什么，他脖颈修长纤细，他面容精致美丽，他一切姿态年轻可贵。

他就那么逃跑，样子鲜活还幼稚，但也有趣。

王嘉实一点都没气，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