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衡苍白的面色更显无力,二人对峙时就见景姝端一盏药递给左衡,开口道:“喝吧。”
晋夏似笑非笑地望向左衡,听来颇为关切道:“左公子,好好喝药,早日康健。”
话音刚落,就要拉着景姝离开。景姝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晋夏见没能拉动,便附身倾耳道:“有话对你说,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景姝向来最吃他这一套。
被他轻握手腕走过紫藤花长廊,一抬眸就看到晋夏面色有些不自然,景姝在心里暗自笑了,方才吻她的时候那般强势攻占,此刻却做出这番姿态。
“你别信他,他不是好人。”
晋夏确切开口道。
景姝觉得这话好笑,便歪了脑袋看他:“此话怎讲?桓安此人我比你认识得要早得多。”
“他看着不是好人。”晋夏补充道。
“那在你长嬴君眼里什么人才算好人?”景姝弯唇笑了。
此话一出,晋夏微微蹙眉。视线越过盛放的紫藤花定在远处的左衡身上,他开口时语气里已经没了方才的语气,倒是带了几分疑惑:“慕娘,你替他说话?”
“是你疑神疑鬼,我与他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景姝脱口而出。
晋夏却铮然愣住,良久后紧锁的眉头缓和些许,抿着唇轻轻笑了,语气也温软几分:“是,怪我疑神疑鬼。是我不好,慕娘。”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景姝看着晋夏,眸光中没有太多情愫,眼见就要转身离去。
晋夏忽而叫住了她,声音语气也都格外耐心:“慕娘,你为什么要赴姜而不是回家呢?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自己为何会受伤坠湖吗?你在姜国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景姝死而复生后晋夏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二人的过去,景姝薄唇微启试图说出些什么,最终却又偃旗息鼓。
母亲的事情比自己的事情重要太多,那本预示大燕未来命运的青冢歌,那封写着母亲预言信。
这一切都比她自己的事情重要多了。
或许她连自己都不爱,遑论爱晋夏。
“长嬴君,今天的一切,我权当从未发生。”
眼见景姝就要离开,晋夏正欲提步追上。
忽见时月面色焦急地四处寻人,见到景姝眸光一亮,眉头紧蹙着开口道:“小君,府外有位大人说是要寻您。”
“寻我?”景姝迈出几步,“可说了何事?”
她的裙摆在晋夏面前微漾,随后缓缓远去,时月跟在她身后。
“回小君的话,不晓得,那大人面相极凶,小君可要小心些。”
闻言景姝轻轻笑了,她轻拍时月肩膀:“没事,我自有分寸。”
府门外,主刑狱法典的姜国大司寇立于门前,满是茧痕与伤疤的手落在腰侧宝剑之上,冰冷透彻的眸子紧望谢府大门。见景姝提步而出,大司寇上前几步拱手道:“贵女见谅,今皇城之中突发命案恐与贵女有关,刑狱司奉姜侯之命严加调查。吾乃姜国大司寇卢正,烦请贵女随我们走一趟。”
“可以是可以,只是……”景姝眸色微暗,“我可否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贵女先上轿,臣在途中会为贵女解惑。”卢正比了个请君上轿的姿势,看着温和,言语动作间却满是不容拒绝。
“时月,告诉长嬴君,我今天便不吃晚饭了。”景姝转头对时月叮嘱道。
“小君……”时月固执地拉着景姝的手臂。
“没事,我去去就回。”
轿中气压低沉,卢正坐得笔直却一言不发,景姝觉得有些古怪便率先开口道:“卢大人方才说在轿中为我解释。”
“贵女乃公主贵客,卢某不敢为难。只是听雨阁失火夜,出宫马车皆要一一盘查,还望贵女见谅。”
“那不是之前的事情了吗?”景姝更显疑惑。
“世子殿下与侯夫人今晨相继薨逝于章华宫,禁军在章华宫侯夫人居所的垂柳下挖出了写着侯夫人生辰及名姓的桐木偶人。”卢正眸光微暗,又继续补充道,“不久后,又在世子居所的清池中捞出了散发奇香且锁制复杂的木匣。”
“宫中因此流言不断人心惶惶,君侯为平众忧,特令卢某将听雨阁纵火一案的涉案人员皆仔细盘查,贵女莫要见怪。”
景姝听得眉头紧锁,听雨阁夜火那日,侯夫人与世子并无大碍,只是侯夫人略有微疾,倒也不至于失了性命,短短一日,二人殒命,可本不该这样的。
听雨阁夜火那日,她在极远的锦绣宫拦下了欲刺杀姜国公主司寇娴的刺客。景姝记得格外清晰,刺客不过二人,武功算不上绝佳,一手刀术倒用得极好。
怎么会如此巧合,这原以为死里逃生的二人竟然真就这么死了。巫蛊一术,景姝信疑参半。若是从前她总是不信的,但因那封来自过往母亲的信她却对其怀了几分虔诚之心。
只是这巫蛊一术,当真能杀人吗?更何况死者还是这姜国之中地位仅次于君侯的侯夫人与姜国下任继承人世子襄。
恐怕巫蛊一术杀人是假,有人借此掩饰真实杀意是真。若是如此,那为何要选巫蛊一术?
难不成这姜国与巫蛊之术有何渊源?会和母亲这个几十年前的姜国相师有关吗?母亲当年离姜一事莫非另有隐情。
景姝一时想了许多,随后又开口道:“敢问大人是要带我去往何处?”
“丛阙宫,面见君侯。”
丛阙宫内,一夕之间痛失夫人与世子的姜侯面如死灰,眉头紧紧皱着,眼神也带了些晦暗,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颓丧。
景姝上前施礼问好,姜侯摆了摆手。景姝敛礼四望,却见司寇娴与式钰一行人等早已到了。而在高位之上姜侯身侧依旧坐着一位女子,景姝猜想那便是传闻中姜国公主司寇蕴。
“座下可是景姝?”那女子温声开口。
“是。”
“听闻听雨阁失火那日,景姑娘在锦绣宫,不知那夜发生了何事,景姑娘可否能细细道来?”
“景姝明白。”
景姝仔细将那日见闻悉数坦白,只是刻意忽略了受伤部分。司寇蕴闻言点点头,“这倒是与式钰所言对上了,足见你二人并未撒谎。”
司寇蕴顺阶而下,目光落在景姝身上:“近些日子恰逢帝陵祭祀,闲杂人不得传召无法入宫,只是当夜便只有你一个外来贵女入过皇宫,锦绣宫离章华宫不过一墙之隔。更何况你乘车离开时也有充足时间作案。景姑娘,你并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这一通揣测甩锅的言语过后,景姝算是恍然大悟了。自己又被这群姓司寇的姜国王室坑骗了。这宗“疑案”恐怕又是王室之间的龃龉争斗,将她这个局外人扯进来做棋子罢了。
景姝的眸光从面前这群各怀鬼胎的人身上瞥过,每个人都竭力装出一副与自己全然无关的表情神色。直到看到式钰,她明眸中闪过几丝不可置信,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景姝懒得再猜,便扬声道:“回君侯,景姝愿自证清白,请君侯予景姝十日,十日之内,真相必出。”
姜侯坐直了身子,这才正眼看向景姝,他开口时声音格外沧桑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与气势:“景姝,十日,本侯允你随意进出姜王宫任何地方,必须给我查得水落石出。但倘若你查不出来,那你便是这个凶手,你明白了吗?”
“景姝明白。”
人群纷纷散去,景姝孤身一人走在宫道上,说不失望是假的。这次又被算计,式钰定然参与了,即便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她也误打误撞成了算是将屠刀伸向她的刽子手。式钰对她说的话大抵也是真假参半的。
立场不同,不该为友。
她还傻兮兮地将式钰看做一个孩子,可一个敢于同燕方国王姬谈条件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智纯善的稚童?
这样想的她,才是天真至极。
姜侯十日内不允她离宫,景姝便随司寇蕴回了锦绣宫,沿着宫道走了几步就觉得心中烦闷。
趁天色未暗,她向司寇蕴请示调查案子,司寇蕴指了个侍女跟着景姝。
景姝迈着步子走向华章宫,那侍女寸步不离,忽而在华章宫转角处,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这样爱穿月白衣衫。
晋夏步子不大,大步走了过来向景姝颔首装作初识:“这位便是负责巫蛊案的景大人吧,在下是宫中新来的方士。”
见那侍女并未起疑,晋夏继续道:“惊厥而亡魂魄不安,在下特来驱鬼,枉死鬼怨气最为深重,尤喜缠着体弱之人。景大人若是查案,还是明天再来吧。”
此话一出,那侍女的脸色果然变得不太好看。
晋夏正欲添油加醋再说几句,就被景姝以眼神制止。
景姝转过身从怀里取出姜侯特赏她的令牌,没有这个她绝无可能离开华章宫或锦绣宫,她望着侍女道:“我今日就扫一眼,费不了多久,你在宫外侯着可好?”
侍女握着木牌,踌躇许久后点了点头。
景姝见女子颤颤巍巍走出好远,这才转过身看着晋夏,被再次欺骗,景姝心中还有丝丝缕缕愁绪未得发泄。话音闷闷道:“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知道。”晋夏轻轻笑了,他靠近两步端详着景姝神色,又大跨步与她四目相对,随即将景姝轻轻拢进怀里温声宽慰道,“受委屈了?”
手指轻拍景姝后背。
“景姝,从此刻开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