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进。”

宿云微的脸僵住：“我进去会死的吧。”

君临一看就是高阶魔修，他一个三阶圆满去凑什么热闹。

他没听到君临的回应，一扭头就看到君临盯着他笑。

宿云微欲哭无泪，“道友！你是我爹好吗？我就是一个普通术士，就想苟活，真的，我是真不想...”

君临扯住他的领子，带着人走上阶梯，也不管宿云微的挣扎，打开门，将人甩进黑暗。有什么东西冲撞着覆在宿云微身体上的魔气。

“我怕黑的，”宿云微含着哭腔的声音遥遥传来，碰撞着山神庙四壁，有些回音。

君临无语，把夜明珠也甩进去。

他直觉不对劲，听到了什么声响，回头，快走几步，往山下看，方才嘈杂的声音是山脚传来的，成群结队的人往上走。

“啊！”宿云微的声音传来。

没时间了。君临进了山神庙。片刻之后，他才适应黑暗。

几乎将山掏空了，极大。山神像巍峨，只不过此刻歪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山神像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三个烛台，烛火因为门外蓦然涌入的气流而微微颤动着。太微弱了，不过刚好照亮了山神像的脸。

宿云微被老鼠拱了一下，吓得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

反正入了局，现在在那些雨眠城的人眼中看来，他已成为灾祸之人，也不必要隐藏。

歪倒的雕像一瞬间破碎，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目之所及，黑暗之中的其他雕像和灯盏一个个爆破开来，尘烟杂乱，他继续往里室走。

宿云微仍然跟着他，亦步亦趋。君临没管他，晚点还可以当成人质来用。

他的魔气率先将所有的里室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不可能错，祁不定和叶逢肯定在山神庙当中，雕像不可能藏人。整个山神庙都成为一片废墟。

“道友，你在找什么？”宿云微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经常来这里的，很熟的。”

“两个人，一男一女。”

庙宇之外，星星火点在山上漫布。山脚的灯火依旧绵延不断，绵绵细雨仍在继续，天空之上，阴云密布，深藏于树荫下的山神庙古朴阴冷。

“山神说了，现在灾祸就在山神庙中。只要灭了灾祸，山神就会原谅我们。”

淌过泥泞的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异常的兴奋。

灾祸。不祥之人。

“山神是怎么说的？”慕野微微偏身问旁边的人。

风荷举无语，皱眉：“问那么多干什么？随便怎么说的。宿云微这么墨迹，眼看都要到山神庙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

慕野摊手，用力把自己的脚从泥水里拔出，指尖窜出一丝灵气，让自己不会因为用力过度，脚出来了，鞋子却还在里面，“没事。若是宿云微没到，我们就当是来玩了。”

风荷举一身漂亮的白纱裙，薄薄的灵力罩阻挡了细细的雨滴，她略有不耐，“谁来玩？论道大会在即，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闲。”

慕野没家族没背景，宗门也并不关注他。

仙林大比相当残酷，参加条件之一就是签生死状，还要卡年龄。各个宗门要么拿出的弟子是不可能被杀，具有顶尖的自保能力，要么就是主动参加，想要谋一条出路，在仙林大比中获得比较好的名次，宗门关注，能具备较好的修炼资源。

风荷举是风起宗的顶尖子弟，重点培养，自然没时间陪他们玩。慕野不一样，就连法器都要自己买，是这次仙林大比的黑马，是主动参加想要冒头的那一批。

慕野哦了一声，却没当回事。风荷举说话总是带着一点点刀子，选择性耳聋其实是最合适的交流方式。

“快到了。”

君临停在了破碎的雕像前，他记得整个空间里，唯一燃烧的蜡烛就在这座雕像前，他转了两圈，这座雕像前的蜡烛仍然没有熄灭，好端端地燃烧着。甚至没有任何减少。就好像时空静止了一样。

有风。

风一股股涌进，烛火也只是微微颤动一下。

等一下。

是反的。

烛火是朝着门的方向摆动的，风的方向应该从另一边来。

宿云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君临仍然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高声含着讨伐，不祥之物，招惹灾祸之人。

眸里的烛火跳动，朝着他的方向偏移，就好像，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人微微弯腰朝着蜡烛吹气。

不是幻境，而是时空。

宿家术法，最为出名的就是空间术，他只当是类似于传送一类的术法，现在看来并不是。他在山下随意抓了一个人，不能说是随意抓的，而是说，山下那片地域只有宿云微一个人。

现在看来，是宿云微刚从山上下来。

宿云微和叶逢之事没有关系，但他敢保证，抓叶逢之人极其了解宿云微，而且知道宿云微在山神庙所做的事。

那些喊着除灾的人并非是杀他的，而是杀宿云微放在这里的人。

烛火还在朝着他这边飘。轻轻的，他似乎穿过黄红色的烛火，看到了那双平静的眼睛，甚至能想象到那人说的话。

“找不到也没关系。”祁不定大概会这样说。

在祁不定眼里，他做什么都可以。

宿云微站在他的背后，也注意到了烛火的异样，微微诧异：“这烛火是怎么回事？”

这庙已被他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石块和眼前的烛台，三根蜡烛，中长侧短。

他伸手摸到烛台的根部，转动，没有什么作用。

“这烛台是老物件了，一直放在这里，而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机关不会做在这里。”宿云微看他转来转去，只当君临起了疑心。

“这蜡烛能灭吗？”君临伸手要去掐火苗。

宿云微刚要说话，君临已经伸手了，他甚至捻了捻，松开时，那火焰仍旧燃烧，反倒是指腹异常疼痛。

灭不了。

踩在泥地里靠近的声音响起，有些黏腻。细细的雨滴将门外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雾。

宿云微听到声音，吓了一跳：“道友，道友，我们这里一半人都信山神，你如今这样，恐怕...”

他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君临一刀把中间的蜡烛砍掉了一半。

声音骤停。

蜡烛对面的人终于出现了，就在眼前，微微垂眼，头发和衣服湿透了，脸色苍白，有几根碎发扒在额头和脸侧，狼狈而平静。

只不过眼神没有聚焦，大概是他突然消失在面前，还有些呆。

宿云微骤然瞪大眼，一时居然忘了演戏，喃喃：“怎么真的有人？”

叶逢还在跟祁不定说话，唇张张合合，没有声音，难以辨别每一个字眼。

宿云微猛地转头看向另一边，少年还躺在地上，昏迷着，不省人事。谁会把人放在山神庙里，还知道空间术。

现在旁边两根蜡烛长，中间短。主空间变次空间，次空间变主空间。主空间看不到次空间的人。他伸手尝试触摸，能摸，但无法改变和移动，只有吐出的气息和气流波动能影响到主空间。

中间短一些的蜡烛被砍了一半，在几番挣扎后，又坚强地亮起火苗。

他靠近火苗吹了吹，示意祁不定把三根蜡烛砍平试一试。

宿云微脑子已经停止思考了。乱了。角落的宿墨仍旧在昏睡，他手心全都是汗水，身体止不住发抖，他上前，手指不自觉抓住了君临，喉咙干涩。

知道他今日在此设局的只有三人，他自己、慕野和风荷举，都是可信之人，又从哪冒出了个知晓一切的人。不仅乱了他的局，还要借着他的手杀人。

他吹了又吹，祁不定没有一点要搭理他的意思。

“没事，”祁不定的声音平静，“将祸事全都推给宿墨。没有魔气会让事情简单一些，你若是出手，就中招了。”

没有声音，可次空间的两人都能清晰地分辨出字眼。

宿云微脸色骤然煞白，即便知道祁不定听不到，还是脱口而出：“不行。”

君临就看着祁不定把烛台放下，叶逢在旁边说着什么，语速很快，粉白的发带湿漉漉地扒在肩膀上，大概是发烧了，脸很红。

“你猜那些人会选择宿家二少爷，还是选择一个不明来历的普通人？”叶逢试图劝解，“你疯了吧？我一个三阶玩虫子的，你一个一阶剑修，还没有本命剑。宿墨还那么受宠，你想如何说服那些人？他们凭什么信你？”

叶逢不知道劫人的人认出了君临，也认出了祁不定，甚至说，可能知道他们的换魂。现在完全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逼君临用魔气杀人。若是假面术在此刻消失，就彻底完了。

祁不定就跟没有听到一样。整个人苍白得仿若鬼魅，立在原地，半晌回了一句：“吵。”

叶逢闭嘴了。她站远了一些，蹲下来，把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把她养的宝贝蛊虫放出来，“嘤嘤嘤，可爱的小英，今日就是离别之日，若是你能...小林...”

君临跑到门口，控制着魔气，就连山神庙的门都出不去，魔气也无法造成任何实际伤害。

门外已经有了人的身影，高举着火，不知道是什么术法，即便下着雨，那火把还没灭，淅淅沥沥的雨滴将山神庙内外分成两个世界。

他回身迅速掐着宿云微的脖子，这次是真的有些急了，将人摁在墙壁上，逼问：“怎么出去！？”

宿云微的脸同样苍白：“只能主空间的人主动互换。”

祁不定做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一个人承担风险。换了脸，若是那些人不信他所说的话，那也是一阶正道修士李不灵毁了山神庙，与祁不定和君临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想到君临能这么快发现，而且直接尝试，一点不带迟疑的。

叶逢周围溢出黑压压的虫子。君临掐着宿云微的脖子，魔气充斥整个山神庙。宿云微则是疯狂地想着对策，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

一时，祁不定又成了最安静的那个。就像百年前，就像无数次的对决，无论是紧张害怕，还是欢喜高兴，都看不出分毫。

他曾觉得祁不定装，后来发现，祁不定是真的不在乎。

随随便便就把正道魁首的身体给了他，连同决定正道未来的选择权一并附上。从不言语，直接行动。

君临松开了手。浑身的魔气凝聚，朝着山神庙外冲撞而去。

“没用的，”宿云微靠着墙，看魔气翻腾中君临的身影，“道友，你看着很像一个人。”

像谁。

仙林大比中，第一轮考核结束，站在人群中的祁不定，和面前魔修的样子，一般无二。但绝对不是。

君临服了，早就应该直接削平，而不是试着砍掉一根，试探火焰会不会熄灭，而空间会不会随着熄灭的火焰消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七阶修为到底有什么用。到最后，还是要一阶的祁不定挡在他的面前。

空间的隔绝，是无法打破的。

魔气一股股被吞噬反弹，心下的暴戾难以抑制。外面的重重人影举着火把，带着灯盏，无限放大。激动地喊着，叫着。魔气打在门口无形的屏障上。

七阶修为，居然无法阻挡一个普通人的前进。

一阶修为，却能挡在身前。

就像在画城的阴阳双鱼阵中另一个自己所说，他害怕，他胆小，担心推翻现在的一切，自己一无所有。恐惧好不容易有了新生，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在无可奈何之中，又踏上与之前一样的道路。

现在，他的魔气充斥整个空间，山神庙被撞得砰砰作响。但每一个普通人的踏入，都轻轻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