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昭率先一步开口:“和归长老,您……”
他看了看师玉引,说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话:“您是她叫来帮我越狱的吗?”
和归装着的一肚子劝说他不知好歹的说词被一句话堵住,脸色有些难看。
对于像云秀昭不知悔改,不知进取的庸才,和归一向是不屑一顾。
要不是他自身的情况恶化,需要尽快剖去利用同源灵根的左从雁的灵根,他何必放低自身身段,答应师玉引这个无名小辈,来劝说云秀昭这个扶不起的草包。
云秀昭也在观察他。
和归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面容清癯,广袖长袍,看起来确实是一副正统的名门正派模样。
上次与他撕破脸的事情,云秀昭还没忘记呢。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此人可是在背地里暗戳戳的想要害左从雁。
云秀昭且看和归怎么跟他套近乎。
“你没有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和归开门见山丝毫不含糊的直击要害。
他手一挥,锁在云秀昭手上的铁链寸断。
“我早说你会养虎为患,先前你阻止我杀了左从雁那个孽障,我就知道以他的性子,不早日除掉他必留后患。”
“如今,反噬在你身上了。”
其实和归说的也没什么错。
云秀昭被关押在这里,左从雁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份力。
尤其是左从雁杀了萧行枞,简直往他头上扣了好大一个屎盆子,撇清了还存味的那种。
和归看出云秀昭恹恹的神情,知道说中了他的心思,此时只需再添火候,明了云秀昭的利益因左从雁的自私自利受损。
那么云秀昭对他言听计从是易如反掌。
“你修为迟迟不涨的原因,师玉引已告知了我,你的怨气,我亦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和归以最友善的态度对云秀昭晓之以情 ,动之以理:“在北域时,我不曾对你有过黑白不清的偏颇,证明你可以信得过我。如今在森严的门派中,我知晓你的冤屈。身为无垠派的长老之一,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门派,左从雁这个孽障,我都必须铲除干净。”
“长老,您真的会还我清白吗?”云秀昭天真的问。
和归点头,还真有几分风仙道骨的样子,揽袖伸手,要云秀昭交出其中含有左从雁灵力的芥子。
“萧门主遇害一案,你能给出芥子,必定会扭转你被冤枉的局面,”和归眉目压低,威严四射,“你若错过机会,再过几日就只能眼睁睁的被杀。”
“不光是你,安州云门的所有人,都会魂飞魄散。”
云秀昭犹豫了,态度明显不似刚才强硬。
缓缓的松开攥紧的手掌心,一枚红豆大小的芥子赫然躺在他的手中,上面盘绕灵气无误。
左从雁在墙壁上贴耳偷听。他从和归出现的那一开就已经在场。
他们所有的对话,逃不过他的耳朵。
左从雁隐去气息和身影,在与云秀昭相隔不到一尺的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
高高束起的长发本应该显得人姿态挺拔,他浸没在阴影中,像极了被泼冷水,发丝也在滴水。
和归不出他所料的开始有了行动,这人觊觎他的灵根,左从雁一清二楚。杀了萧行枞的后果,左从雁更加清楚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有人定会从中作梗。
这一切的一切,左从雁全部了如指掌。
就连刚刚云秀昭拿出芥子企图激怒他来收集灵力,也尽收眼底。
可是,他宁愿云秀昭说的全是真心话,也比处心积虑的接近他,再到想抓住他的把柄来得不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云秀昭还在犹豫当中,手掌心发凉,他再三向和归确认道:“和归长老我若交递给了您,届时您真的能保证洗脱我的冤屈吗?”
长久被谣言压弯了脊梁骨,和归简简单单,不会吹灰之力说得一番话,也能叫他在迷茫彷徨中看到了希望。
轻而易举的视和归为救命稻草。
左从雁垂在两侧的拳头微微攥紧,颇有冷感的骨节泛白,才敷好药的旧剑伤在再一次裂开。
云秀昭期待洗清冤屈,是无口厚非的事实。他安慰自己。
但左从雁还是感受到心脏微微的绞痛。
和归看出云秀昭的摇摆不定,准备再下一剂猛药:“你无辜遭受冤屈,实在可怜,如果不是意外得知左从雁的所作所为,恐怕你会枉死在阴谋之下。”
“再加上常年因修炼不当,导致修为止步不前反而倒退,伤及了根本,又蹉跎了大好光阴,实在可惜。”
云秀昭在意的问:“可有办法让我重新修炼?”
和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听闻你在出身时也曾根骨极佳,等次风波平定过后,我且帮你看看问题出在何处,如若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帮你矫正弯路,重新走上漫漫仙途。”
属实的大好机会,师玉引怕云秀昭是个顽固的倔种,不懂好歹的拒绝了,因此提点他两三句:“你别忘了,没有修为被他人践踏的滋味。能有修为傍身是天大的好事。”
左从雁在不远处哑然。
他的直觉告诉他,云秀昭会答应。
谁人不想有修为在身,谁又愿意屈居他人之下。
云秀昭好似一阵欣喜,声音都沾染上了喜悦:“您完全没有诓骗我的意思?”
左从雁往前走了两步,离云秀昭更近了。能清晰的见到云秀昭的睁大的眼睛,以及他激动的双手。
云秀昭双手捧着芥子。
就算云秀昭给了和归,到底来说左从雁也有把握将此事与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
左从雁心底泛起酸涩。
云秀昭痛痛快快地递给了和归,又觉得不够,恭恭敬敬地对和归拜了拜,以谦卑的态度向他道谢:“那便劳烦长老了。”
拿到想要的东西,目的已经达到,和归不愿多加逗留,一下子就离开了。
师玉引一开始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她以为云秀昭不会同意,因此句句话携带压迫。
没想到云秀昭突然识趣,这是她的意外之喜,随意交代安抚云秀昭两句,让他放宽心,等到那一天到来,他云秀昭还是安州云门的少主。
“那我的兄长呢?”云秀昭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是安州云门的长公子,那位冒出来的兄长,又是他什么人。
师玉引含糊不清道:“放心,他威胁不了你的地位。”
他们之间还在闲谈。
殊不知,左从雁在亲眼目睹云秀昭心甘情愿的把芥子给和归的那一刻,已经转身离开。
左从雁御剑回去。楼阁外檐布了层积雪,往日会用法术清空,今日他没心情搭理。
闭眼是旧事翻涌心头。
蛊岛灵尸首满地,血流成河。灵力化作一根根的箭矢,越过长空,箭头直直穿过人的嗓子,戳破后巨大的冲击力将人死死地钉在了树干上。
每个人都被箭矢穿破了喉咙,每一个人高高低低的被钉在柱上、树上、房梁上……
左从雁扒拉尸首,再多冤屈,也只是投告无门。
要不是每根箭矢上沾染的都是仙家气息,恐怕要被人误认为是得罪了什么邪神恶人,才会遭受灭门。
全岛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去。
他一具具收尸,平常热闹喧嚣的夜晚,空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
寂静得如同现在。
筑基过后,左从雁不曾感受到冷,今日却分外反常,心肝脾肺散发着不寒而栗的冷。
那时他一身零零碎碎的伤,求告奔走各位仙门,妄图保留蛊岛灵的魂魄,再塑肉身。
可是那些仙门凌驾云端之上,口口声声凌云壮志,可不曾垂眼看他施以援手。
“蛊岛灵啊……”他们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咀嚼半响。
最终杳无音信。
硬生生拖延过了能收集魂魄的期限。
左从雁一口银牙咬碎。他明白了为何不曾垂眼看他,那是因为人人都是杀人凶手,诛人恶魔。
管他是魔是仙,待到他飞升仙界,就合该把他们全部诛杀。
至于安州云门……更加该杀该死,这样虚伪的面子做派,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高高在上更加可恨。
诛杀安州云门,仅仅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之后会接二两三的第二个,第三个……
所以,这次诛杀一定要办得漂亮干脆。
让人难以忘怀。
狂风躁动,卷起千堆雪呼啸般从窗口而过,左从雁碎发遮盖凌厉的狭长的眼,感受风雪打在脸上微痛。
手上的旧伤开始泛疼。
那日得知他师尊前往天坎来逮捕云秀昭的消息,隐藏在必经之路上,就狠狠地暗算了他们。
玄乙剑尊修为高深,左从雁比起活了几千年的剑尊来说资历尚浅,但仅仅如此,竟能逼其使出本命佩剑与他对战,更逼退了玄乙剑尊三分。
剑伤这几日虽然愈合缓慢,但左从雁不以为然,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所换来的价值,绝非微不足道,而是大有裨益。
诸如拖延了玄乙剑尊赶路的时辰,让他有时间把长命锁给云秀昭。
又诸如,他探寻到玄乙剑尊的修为底线——也不过如此。
即便是局势盘根错节交织,风云瞬息万变,他亦有雷霆手段趋利避害,洞悉全局。
想到这里,心头的酸胀稍微缓和,左从雁随冷风剐蹭他,微微眺望着远方看不见,云秀昭所在的方向。
牢狱中。
与和归虚与委蛇半天,云秀昭深感疲惫,揉了揉笑僵的脸,手臂一挥躺在稻草堆处,准备抱着手再睡一个回笼觉。
临睡前,云秀昭摸了摸自己留下来的东西。
藏在了左心口处的东西。
幸好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完全把东西放在送给左从雁的储物袋里,不然全都被左从雁那厮搜刮走了,他还怎么留老底子。
云秀昭拿出来的是当初在无恙忧左从雁给他的纸雁,细细的把上面多余的泥给弄掉。
淌了泥巴水,脏兮兮的,如今过了那么久,泥水也干了,说来说去反而给这个脆弱的纸雁添了层坚硬的外壳。
如今正好有用得上的地方。
无垠派都是些阴奉阳违的恶人,云秀昭顿时同情起来左从雁。他原以为左从雁身为主角,身边都是忠于他的小弟,没想到一个赛一个心眼子跟马蜂窝似的,总想在左从雁身上捞点好处。
让左从雁继续留在无垠派做门派弟子的公仆,还不如直接带他走来的了当。
也许应该去找个传送符,一走了之算了。
师玉引给的传送符,怕她在上面做了手脚,对于逃跑这件事,云秀昭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
别到时间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可就不好了。
云秀昭尝试给纸雁注入灵气,他微薄的灵气当然不够支撑,云秀昭左顾右盼,生怕一个不注意,师玉引等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发现他的小动作。
确定不会有任何人出现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他留着的芥子。
用左从雁残留下来的灵气不就好了!
幸好当初拿到在北域中存有左从雁的芥子,不然现在可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一拿出来,想注入灵力在纸雁中,没想到从芥子溢出来的灵力兵分两路,一半流淌到了纸雁当中,另一半……云秀昭寻着踪迹望去。
一枚残破脏兮兮被踩扁的东西躺在角落。
云秀昭一眼就看出来,是当初那个骗他灵石的纸鸢。
左从雁的东西,怎么在这里出现……
云秀昭突然想到,他该不会来过吧?
寒意从脚底升起。
云秀昭想了想还是捡起来拿在手心里。
他先吹了吹上面遗落的灰,心疼的捏了捏被踩扁塌陷的翅膀,再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掉在潮湿角落上被洇湿的湿痕。
还好牢房能透一点光进来,云秀昭放在那一束照进来的阳光下给它晾干。
等它晾干后。
就要立即行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