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草木不再绿似的狂绿。
江嫀醒来,神思恍惚,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
这个梦非常非常荒诞。
她跋山涉水,走过一片有水蛭翻涌的沼泽,蛇群缠绕的嶙峋山石,甚至走过了一处灼人皮肉的滚烫碳地。
上刀山火海,用力奔跑,艰难险阻无所畏惧。
最终她跑到绿茵草地,不知道是谁的婚礼现场,管风琴声声悦耳,神父正在问,“你是否愿意娶她作为你的妻子?”
新郎回答道,“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在顺境与逆境、富裕与贫穷、健康与疾病中,始终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始终对她忠实,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这声音太耳熟了,睡觉之前还在给她唱歌哄睡。
梦里的江嫀大惊大怒大悲,看着新郎转身的瞬间,鬓角突然溢出霜色,乌发如被冬雪浸染般寸寸泛白。
逃离这里!逃离这里!
她踉跄着后退,鞋跟陷进草地时惊醒,冷汗浸透的睡衣黏在后背,指尖无意识抓挠床单。
好家伙,在梦里演了一出白发魔女传。
江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头发颜色。
第二件事就是周公解梦,【梦见自己头发变白是怎么回事】
周公解答:头发白寓意忧愁,会有很多的悲伤、忧愁。最近生活中的事情会让你感到非常的烦闷,建议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一件件地去处理,不要太过着急。
她看向身侧,光瑾躺在身边,她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光瑾醒了,他睁开眼,“早。”
一睁眼就见到江嫀,心情不错,他笑了笑。
“早。”江嫀迅速收回手。
“今天是五一,想去哪里玩儿?”光瑾想了想,“去看话剧还是展……”
“我想……”江嫀双手环臂,早痛不如晚痛,她扭过脸,“别见面了吧。”
光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别见面了。”江嫀面无表情,“我觉得腻了,不想见面了。”
光瑾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为什么?
昨晚明明一切都很好,他没有看到她有任何的不高兴,睡前她还用各种美好的词汇夸赞他的歌声多么动听。
光瑾坐直,“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他绞尽脑汁,“你吃醋了?”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
“学姐只是我家拿材料的,没有别的。”
江嫀攥拳,指甲在手心按出月牙,“跟那些没关系,是我对你没有欲望了,腻了,既然如此,我们这段炮.友关系可以结束了。”
光瑾错愕,眉头拧成一团,“什……什么?”
他以为对方只是在说气话,“我不同意,江嫀,如果因为昨晚的事情,我不同意,你在单方面给我判死刑。”
江嫀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纠结,整个人都透着不耐烦,“你听不明白吗?跟昨晚的事情没关系,你跟谁睡也和我没关,我觉得没意思了,就像现在我们在同一张床上都没有欲望,没意思了,你总是那么克制,迂腐,呆板,寡淡,我受够了,可以了吧?还不明白吗?”
她一口气说完,不敢看光瑾。
沉默,漫长的沉默。
“你觉得我们是炮.友。”光瑾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挤出来似的。
“不然呢?都是成年人还要怎么解释,我非要掰扯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江嫀怔住了。
等等。
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理解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偏差。
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是炮.友,那是什么?谈恋爱吗?江嫀觉得有些好笑。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江嫀看着他。
空气凝固,他喉结滚动,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阴鸷,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过,“江嫀,你再说一遍?”
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脖颈,危险信号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知觉和感官都告诉她:
危险!!
她觉得下一秒要窒息了,溺毙在他的吻里。
一个吻,不,不能称之为吻。
脖颈被掌心扣住,带着灼人的温度,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像是在确认某种易碎的东西。
牙齿磕在唇畔,尝到血腥味,不是温柔的索取,更像是撕咬,野兽的标记。
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
“你说过的喜欢……你说的过爱。”耳边低语依然很轻,如羽毛般飘落到心上,只是温柔早已不在。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天气晴朗,江嫀甚至能通过那个窗帘缝隙感受到外面浓浓春光。
江嫀回忆初见点滴,每次都要确认她喜欢吗爱吗,她以为他问的是感觉,哪知道问的是人。
床笫之间的话唉,谁会当真。
对上那双灰蓝色的双眼,是哀伤的,愤怒的,委屈的。
他,当真了。
-
感应灯似乎被昨夜频繁的跳闸搞坏了,此刻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江嫀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她揉了揉有些痛的后脑勺,膀胱传来憋闷感,不行,“……我要去趟卫生间。”
他靠着柜子站着,把干净的床单摊开。
“憋着。”
很是冷酷无情。
江嫀低声咒骂,心中却泛起一股隐秘的爽感。
他比平时的样子更带感是怎么回事?
“不行了!!”江嫀受不了,她又不是真m,必须要去趟厕所。
他半阖着眼,“就在这,我看着。”
“你有病吧!!”江嫀走下床,太久没活动,双腿一软,又被他抱起,跌坐在他怀里。
靠。
她还是去了厕所。
江嫀被抱着回来,她把头埋在光瑾颈窝处,脸红得彻底,臊的。
她就是腿麻了而已,搞得她真得生活不能自理一样,江嫀思绪发散,脑袋里想到七八十岁之后……
呸呸呸!
如今正值年少,大好年华,想到昨天晚上一夜白头的梦,整个人又不好了。
“放我下来,我要去洗个澡。”江嫀身上全是汗,她要洗干净。
光瑾垂眸,语气不咸不淡,“爽了吗?”
那语气,就跟“今儿吃了吗?”一样坦然。
江嫀含糊,“还行吧,放我下来。”她弹腿,挣扎着要下去。
忽然。
她不动了,不敢动了。
怎么回事儿?造物主在造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物种的均衡性?
“你怎么……”
“我还没有。”
不行了,今日份额已超标,江嫀嗓子都是哑的。
“你腻了,我没有。”他声音很低,而后闷声不响。
这种默不作声让江嫀歉疚。
的确,对方以为是情侣,但她单方面界定为炮.友关系有点伤自尊。
不,像是把人的自尊丢在地上碾压。
江嫀换位思考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可恶。
愧疚感浮上来,心口骤地痛了一下,开始迟疑。
光瑾没容她过多考虑,身体与柔软床单接触的一刹那,眼前闪过白光,江嫀突然有种她今天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的念头。
……
江嫀错了!
大错特错!!
什么呆板迂腐寡淡克制,统统都是男人的手段,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泛红,面带桃色。
她严重怀疑前段时间遇到那个人是假的,有句话她倒是没说错,之前他可真的是……
太!克!制!了!
三天,多么美好的假期,光阴虚度。
江嫀掩面羞愧,她脑袋里那点儿废料也就停留于思想层面,比起光瑾,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吃完饭,体力恢复些许。
光瑾和江嫀面对面坐着,他穿着衣服,衣冠楚楚,冷静自持。
怎么会觉得他迂腐呆板寡淡呢?江嫀自我谴责眼瞎了。
对方看样子精力充沛。
人比人得死。
江嫀像打蔫的茄子,她看光瑾脸有点红,“你很热吗?”
“还好。”他道。
“哦,你那天淋了雨,别发烧了。”江嫀关心道。
“没事。”
江嫀咬下嘴唇,纠结半秒,还是道,“我真的没想要谈恋爱,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前是彼此误会了……”她刻意避开炮.友等敏感字眼。
“所以就先这样……”她还在想如何提分开,是的她还是想分开。
原来可能就只是担心自己沉溺于此,现在则是更觉得自己要被套上枷锁无法挣脱,想要快速逃离。
原谅她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处理好工作和朋友以及乱七八糟的琐事已经够烦了,在陷入情感关系,江嫀想想就觉得一团乱麻。
做实验、写论文、吃饭、睡觉、洗澡.......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另外一个人,她回忆着上一段并不成功的情感经历以及身边那些各有糟乱的伴侣关系。
还是算了吧。
“好。”光瑾很冷静,冷静得有些过了头,跟这三天完全是两个人,没有了怒意,更没有悲伤,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过了头。
“嗯……好……”江嫀点头,“那就行……”那就赶紧走吧。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在驱客,只是忍不住地目光看向门上的时钟。
光瑾把碗、碟、筷子什么的都收拾干净了才走。
他甚至连床单都换了新的,洗手间也打扫过。
走之前还把电闸检查了一遍,又换了个新的插排,一切安顿好,全程没看江嫀。
“砰。”
门关了,人走了。
安静,恢复如常。
江嫀泄了气地瘫倒在沙发上,心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