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林乔却开着窗，十点多的夜晚马路上依旧繁忙。
他在这样的大都市呆了十来年了。
从一开始的仰望发誓要在这里扎根，到被现实击碎抓住了姜楷仪这根稻草，再到如今，不提功成名就，起码也比当初大部分同学混得要好。
很多时候他下意识摒除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一切的。他是个男人，况且，他爱楷仪，爱这个家，他辛勤付出为的就是他们母子俩，为的就是这个家。
或许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已显现，只是从前不显山露水，各自在既定轨道行走，那些小细节没有芝麻粒大，撼动不了他跟姜楷仪的感情。
可现在是他错了吗？
他错在了哪里？
他不该把父母接来吗？
可当初他也是征得姜楷仪同意，是她答应了他才把父母接来的呀！
他们只是跟她的生活习惯不一样而已，他们并没有坏心，也是为了信之好，为什么楷仪就不能理解呢？
他们就算有错，也只是错在没打一声招呼就把信之带回青都。
但那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下下策，亲爷爷亲奶奶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子？
车子没熄火，他双手枕在脑后人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
努力从中细细扯出一根线，沾着些许懊恼，楷仪有没有怀孕？
他伤了她的心。怀孕的人激素水平变化，情绪波动大，他不该这样对她。
就算是他错了，自己给她认个错又能怎么样呢？
眼下楷仪把他扫地出门，他要在外边住几天？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台阶给他下？
姜丛昕薛蘅怎么看他？
不，最重要的是，姜砚行怎么看他？
他有些慌，也不管接近十一点了，还是给姜砚行发了消息：“大哥，是我不好，没有处理好家里的事，让楷仪担忧难过。”
“今天我把我爸妈送回去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我对不起楷仪对不起信之，往后我会抽出时间好好陪伴她们母子俩。”
他没收到姜砚行的回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只要摆出自己的态度就行了。
好在工作没给他内耗焦虑的机会，周一下午就要出差，慢的话得四天后才能回来。
他给姜楷仪留言，告诉她他要出差，楷仪没回他消息。两分钟后信之用楷仪的微信发了语音过来：“爸爸注意安全。”
这是好事，是进步对不对？
楷仪生他的气不愿理他，他能理解，但让信之回消息是不是代表她也没有那么生气？
夫妻之间本就该这样，没什么隔夜仇。
再给彼此几天时间，等他忙完工作他就去找她，诚恳地向她道歉。
他的楷仪那么讲道理不会不原谅他。
林乔出差，姜楷仪也忙，王总一走，总公司的副总朱总调来了她们分公司做一把手，蔡一冰又活泛起来。
那会儿他想找关系把自己运作到总公司去，打听了一圈，没人要他！
现在呢？
人呀，命运就在一瞬间，前一刻如丧考妣没了后路，后一刻雨过天晴甚至更上一层楼。
蔡一冰分管非车险，早前王总在的时候不让这些当上了管理层的副总们直接插手业务，怕他们中饱私囊私相授受。
这朱总，离退休没几年了，估计也拿了蔡一冰不少好处，所以对他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导致蔡一冰不遮不掩四处刷存在感，今天训你两句做事不认真，明天“苦口婆心”劝你，让你找找关系多做些业务。
总之一句话：都是为你好。
姜楷仪很忙，手上的几个大客户比如昆仑农化、上凯涂装的事务都要向蔡一冰汇报。
年底客户那边要打点，她跟徐明阳刘威已经准备好买烟买超市卡，像往年一样自己先垫付到时候贴票报销。
万万没想到蔡一冰从中作梗：“通过各乡镇安监办介绍做下来了的业务都给了你们劳务费，这块属于公司业务，打点的费用从今年开始不再额外报销，你们自己出钱。”
“给每个安监办的局长买条烟，也不多。”
姜楷仪气得要吐血，她倒不是缺这个钱，但这不讲理啊！
安监办也是他们自己一趟趟去，暗着送了好几回礼人家才愿意陪着跑一次介绍一下，最后也是他们业务员自己把那些工厂的业务做下来。
徐明阳和刘威她不知道，就她手上，一共十家小厂，提成是一分没有，公司一年也就给三千块维护费给她。
她拿这三千块钱，出单，做风控，出险了售后，要做这么多事。
现在居然连打点费也要自己掏？
这破班上了有什么意思？
当初想的是，业务归在她名下，系统里好看些，这样定级定得高，五险一金交得也多些。
这下倒好，说是公司业务，可钱全进了蔡一冰口袋，他嘴一张，他打点了这打点了那，找些票贴一贴，钱名正言顺就进了口袋。
这还没完，年底她除了要跟蔡一冰对账，还要做另一家的陪标标书。
她连着加了两天班，信之还重感冒，人累得够呛，饥一顿饱一顿的，终于，大晚上在家熬夜做资料人晕过去了。
得亏刘杏群哄睡了信之出来看看她，发现她晕倒赶紧给姜砚行打电话。
姜楷仪被刘杏群摇醒，判断自己是低血糖，就着她的手吃了块巧克力，人觉得好了些，心也没那么慌了。
得知刘杏群给姜砚行打电话，嘴唇动了动也没说什么。
姜砚行夫妻俩是一块来的，她不愿意去医院，涂画不放心：“要这样我可就要告诉妈了。”
她拗不过，关照刘杏群照顾好信之，由着他们带她去了医院。
检查做下来没什么大碍，确实是低血糖，外加这段时间太劳累，窦性心律失常。查了血，做了心电图心脏彩超，还要做个24小时动态心电图，就把她安排在了VIP病房。
姜楷仪一琢磨，也挺好，明天就打视频跟蔡一冰和袁超请假，让他们瞧瞧把人累成什么样了。
她催促姜砚行和涂画回去，又叮嘱涂画帮她带些东西。夫妻俩不妨碍她休息，只说明早会过来。
门又关上，她给刘杏群发消息让她放心，请她安抚信之。退出来看见上面置顶的人里林乔的头像，想了想还是锁了屏。
脑子里蓦地闪过恋爱时候的画面，她喜欢看晚场电影，冬夜里结束了再跟林乔去海底捞宵夜，多美好的日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他交流也少了？
从医院回芳甸有些路程，走高架得半小时，涂画拍了拍姜砚行胳膊：“你瞧妹妹这是什么想法？”
“哼！”姜砚行一声哼，“不管她怎样想，我们总不会养不起她养不起外甥。”
“那天林乔给我发消息，意思你也知道，放不下楷仪这颗摇钱树。”
“他是有些本事，可配不上楷仪。”
“或许当年他还有资格站在楷仪身边，这几年，越活越回去，看不清形势。”
涂画回忆，当年楷仪想嫁给林乔，她跟姜砚行是不愿意的，不过只是夫妻俩私下的话，并未讲出来。
算了，不管如何，她跟姜砚行总会给楷仪兜底。
“一叶障目。”涂画笑出声，“明天我把妈带着，问问她的看法。”
第二日涂画带着薛蘅一道来，婆媳俩路上说好，她们不劝，只问问楷仪的想法，问她还要不要跟林乔一起生活。
“你妹妹心软，也有些懒散怕麻烦。很多事懒得说，却不想让旁人得意，更得寸进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妈你别这么说。”涂画挽住薛蘅胳膊，“这也是楷仪成长了不是吗？要考虑得多了，不再是以前莽撞的丫头了。”
她们进病房姜楷仪刚请完假，脸上气色还行，瞧见母亲跟嫂子进来，她腆着脸笑：“哟，来这么早。辛苦辛苦。”
薛蘅剜她：“身体不当心？不为信之想一想？”
母亲一开口就直击她要害。
她嘻嘻笑，说知错，接过涂画端来的热粥喝起来。
婆媳俩一人坐一边床，薛蘅直接开口：“跟林乔还没和好？还要不要一起过了？”
姜楷仪无奈，不过喝粥没停：“他是出差，我并没有不让他回家。”
“还有，我没想过离婚，除非是我跟他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我拎得清，一码归一码，你们别操心，我有数。”
“那就好。”婆媳俩异口同声，姜楷仪要赶人，“快回吧，姐姐还得去学校。妈你也回，别打扰我休息。”
薛蘅也不停留，招呼涂画要走：“把我送去江与城，我去看看信之。”
她们前脚走，姜楷仪正无聊，后脚病房门又被推开：“楷仪！”
嗯？林乔？
他怎么来了？
“楷仪，你没事吧？”林乔抓住她的手，一手把她揽在怀里，“刘阿姨告诉我你晕倒了，我连夜开车赶回来。”
“楷仪别怕。”
他下巴冒着青灰的胡渣，眼神焦灼，抓着她的手有些紧。
“我没事，低血糖。”姜楷仪抚上他的眉骨，“别担心，你快回去看看信之，早上他已经闹过了要找爸爸妈妈。”
“好，好，我知道。”林乔把她的手从眉骨上拿下来，重新攥在手中，“我先去问问医生情况。”
他往外走，问了一圈得知医生在门诊坐诊，得下午才能来查房。
无奈又折回头找护士：“请问3号床姜楷仪的情况究竟怎么样？麻烦你们查清楚，她低血糖，窦性心律失常，如果怀孕了会不会伤害到孩子？”
护士一脸懵：“她正在经期怎么会怀孕呢？血项也正常。没什么事儿，少劳累多休息，下午医生看过就能出院了。”
护士说完自顾自忙去了，林乔立在原地，心中失望和遗憾交杂，没怀孕啊。
她没有怀孕。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回病房，对着姜楷仪露了一个笑：“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下午能出院。我先回家看看信之，尽快过来陪你。”
“不用，你看完信之回单位吧，别耽误工作。”
她好客气。
他心中坠了一下，快步过去在姜楷仪额头上落了个吻：“等我来。”
出了医院大门林乔长叹一口气，没怀就没怀吧。不管如何，他们夫妻之间修复关系最重要。
他回江与城，跟薛蘅前后脚，但错过了。
信之重感冒没去幼儿园，昨天身体好多了，在家里呆不住，这会儿刘杏群微信上回复他，告诉他她跟薛蘅带信之去公园了。
薛蘅拿过刘杏群的手机给他发语音：“别担心信之，你去陪楷仪。”
丈母娘这样讲他心落回肚子里，至少说明她们对他没意见，还是希望楷仪能跟他好好过日子。
等姜楷仪出了院又去单位上了两天班，周末如约而至。
林乔提前定了桌子，还是她最喜欢的牛排馆。
时间仿佛回到去年，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些细枝末节终究使他们的关系不复从前。
至少他这么认为。
所以他要修复。
这回没提前告诉姜楷仪他定了晚餐。
周五提前下班，推了应酬，他亲自去幼儿园接了信之，又带信之去姜楷仪单位。
他晓得她不喜欢大张旗鼓，等看见姜楷仪的车出来了才按了喇叭。
果然，姜楷仪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慢慢开了一段路，右拐进小道，林乔紧随其后。
他下了车，给信之开了门，信之捧着花朝姜楷仪奔过去：“妈妈，送给你。”
“信之，我的宝贝。”她把孩子和花都捧在怀里，信之亲她的脸颊，“妈妈，爸爸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灯光温馨，林乔照顾信之用餐，父子俩在讨论《彼得兔》动画片，林乔夸张地学本杰明，逗得信之哈哈笑。
姜楷仪托腮看着他们父子，嘴角也弯上去：“下个月春节，我们带上信之一起回青都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