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天药,许知泗还真失眠了,昨晚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这会儿头还有点疼,可就是不困。
但药确实比烟管用,前天彭华在浅江公园组了个友谊赛,赛程和冠军赛一致,吸引了不少滑手参加,许知泗戴着口罩去了,撑过了前几轮,直到最后大绝招的时候才发作。
似乎很顺利,可他也做了两次催眠,什么也没问出来,许婧芝说,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好,潜意识就像是个洋葱心,外面又套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袋,难剥的很。
但许知泗不觉得自己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
一桩桩事情线团般纠缠在脑海,他躺在藤椅上,看着隔壁大楼玻璃上的倒影,再远一点,是一座青绿色的山,他无心看风景,闭着眼睛,捏着手机在掌心打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睁开眼,低头一看,是陈晞平的电话。
刚接通电话,两人毫无寒暄,陈晞平直截了当说:“上次你提出的要求,我同意了,让你做RED&BLUE的副总,额外给你5%股份。”
他这是沉不住气了,许知泗表情却没什么波澜,说真的,来电人是陈晞平,他还挺失望的。
谁想在失眠第二天的午前听到讨厌人的声音?
许知泗敞开腿,以一个更慵懒的姿势躺下:“考虑这么久,不好意思,我得加码了。”
电话那头的陈晞平轻蔑笑了下:“说说看?”
“开掉常晗,当年的事情,你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不行,常晗跟了我很多年,对我一直很忠诚。”
“那就算了。”许知泗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划痕,结痂之后有点痒,“常晗近些年的成绩很一般啊,希望你不要后悔吧。”
说罢,他就要挂电话。
就在手机从耳边挪开的一瞬间,陈晞平才回:“你三年没比赛,说不定现在的实力还不如常晗,阿泗,我愿意和你续约,还给你这么丰厚的条件,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这样吧,我同意你的要求,我帮你报名了冠军赛,你拿到金奖杯的那一刻,我们的承诺生效。”
“哦,对了,帮我向你的小女朋友问好,WIN的女婿,RED&BLUE的副总……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野心还挺大?”
电话挂断。
许知泗“啧”了声,还是不好骗。
-
赵初想时隔多日再一次收到了“时彦”的消息。
“他”以哥哥的姿态劝诫赵初想不要和长辈闹太僵,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何必这么较真。
问了张东才知道,文军国居然真的信守承诺,开掉了翟卫,卸除邵雨霞经理职务,并在俱乐部里严肃通报批评。
文军国总算干了一件顺她心意的事情,但多半还是因为承了许知泗的面子,再加上宴会现场那么多人见证,总之和她这个女儿无关。
赵初想举起手机回了句:【邵阿姨,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自此,“时彦”这个号再也没有发过消息来,赵初想再发消息过去的时候,直接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把她删了。
赵初想有点后悔没把他朋友圈全部截图下来,但聊天记录也足够了,她全部保存在手机里。
她没有直接发给文军国,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和邵雨霞谁在他心里更重要,万一得到的只是他轻描谈写的回应怎么办?她不想验证。
但翻看这些聊天记录的时候,曾经无数个憋屈又痛苦的情绪再一次浮现,理智回潮的时候,赵初想已经向彭华要到了时彦家的住址,站在了他家门外。
他住在市中心未改造的城中村。
这处巷子比赵初想住的老城区还破旧,脚下的石砖被磨得光滑,缝隙中长着青苔。
四合院狭小,西侧菜地旁有一个长条形状的水池,时彦端着一盆脏衣服走过来,在水池边站定,拧开水龙头。
盆里的衣服被打湿,哗啦啦的水声吸引了一旁菜地里大婶的注意。
“小彦啊,你爸又让你洗衣服?”
“没有,都是我自己的衣服。”
那大婶根本不信,直接走过来,挑起了最上面一件:“什么你的衣服,这件我明明见你爸穿过。”
谎言被轻而易举拆穿,时彦只得沉默地笑了笑。
“我今早才看到他回来,又喝了一晚上酒!这个酒鬼,连家都不顾了!你刚回来,还要给他洗衣服!”
大婶声音很大,情绪也激动,瞬间引来不少街坊邻居围观。
下一秒,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脚步踉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宿醉还没清醒。
他一只脚穿着皮鞋,一只脚踩着凉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出来,脱下凉拖就往时彦身上扔。。
“小兔崽子!你又告老子状是吧?这么不爽,怎么不赶紧滚啊!就像你妈那样!”
时彦被砸了也不躲,就那样沉默着,那男人觉得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解气,又调转枪头对准大婶。
“老子喝酒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儿子混蛋,就羡慕老子,找老子的茬是吧!老子儿子就是孝顺,老子把他当狗用他都不敢叫两声!”
“你!”
还有好多脏话不堪入耳,那大婶气极了,手指颤抖指着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小彦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不帮衬就算了,还拖累他,反而伸手向他要钱!”
“就是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这也太不负责了。”
周围邻居议论纷纷。
眼看说不过他们,那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扔了句“狗拿耗子、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就进屋了。
……
赵初想站在四合院门口,她也没想到刚过来就目睹了闹剧的全过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没想到,邵雨霞的前夫竟然是个酒鬼人渣,时彦却像没事人一样,见他爸进屋,便继续洗起了衣服,仿佛已经习惯。
邻居大婶还在对他语重心长说些什么,无非是好好念书,争取将来远离家庭的话,时彦一一点头应了。
他笑得礼貌,但笑意并不达眼底。
直到那位大婶离开,他停下搓衣服的动作,拿起肥皂细条慢理洗了手,看了四合院门口的赵初想一眼。
……
时彦手上的泡沫没冲干净,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了几个白色的圆形痕迹,他和赵初想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你早就看到我了?”赵初想问。
时彦却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初想。”
时彦停顿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很好听的名字。”
赵初想略一勾唇,没有应答。
正常人在面对他人的自我介绍时,第一反应应该也是自我介绍,比如“我叫时彦”,或者说声“你好”可他却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知是因为疑惑,还是因为被她撞破家丑而尴尬。
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证明赵初想先前的猜测——微信上的那个“时彦”不是他。
否则,又怎么会对“初想”这个名字这个反应。
赵初想抬头,正巧对上他的脸。
他没有许知泗那张让人惊艳到过目不忘的脸,但抛去成见,也配得上一句夸赞。
礼貌沉稳,钝感无害,除了那道凶相断眉。
下一秒,时彦闭上了眼,说话时,情绪有一瞬间的外泄:“你要找我聊的事情,和邵雨霞有关吗?”
赵初想:“……”
她原本还想迂回点。
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同病相怜,赵初想心里也莫名堵得慌,一句话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委婉道:“我改过姓,之前姓文。”
时彦骨节白了几分。
“等我一下。”
他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向四合院走去,再回来时,手上捏了一个铁盒子,外加一把遮阳伞。
“哗——”
印着油画花朵的遮阳伞被撑开,时彦将伞柄放在赵初想肩头,她头顶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度。
“这个还你。”他将铁盒递给赵初想,铁盒表面坑洼不平,还有撕掉标签的白色纸痕,显然年份已久。
“这是什么?”
赵初想疑惑他为什么要用“还”这个字,却在打开铁盒的瞬间,明白了。
铁盒里塞着厚厚一沓红色钞票,整整齐齐,连边角的折痕都被一一抚平。
“这是她给我的钱,全在这里了,一共六万四千。”时彦站得笔直。
赵初想却轻笑了一声:“她给你的钱,你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时彦艰难地吐了两个字,随后沉默不语。
赵初想眼睫微颤,沉默合上盖子。
她能理解时彦的处境,但正是因为这种理解,才让他们此刻的面对面显得更加尴尬。
时彦很无辜,她不能再光明正大讨厌他,但邵雨霞不无辜,他作为她的儿子,赵初想也做不到立即转变态度,对他好言好色。
钱根本抵消不了邵雨霞带给她的伤害。
那可是日日夜夜噬心的折磨。
思及此,赵初想强迫自己冷静,她将铁盒扔在一旁的围棋桌上,推到时彦面前。
“我可不是来和你聊钱的。”她说。
时彦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也没有伸手接钱,而是继续保持沉默。
夏天日头很大,榕树上的知了拼命叫着,因为干燥灼热,知了的声音拉得很长,又嘶哑,似乎就快气竭。
良久,他退后一步,靠在榕树上:“对不起,我不想干涉她的选择,我也没立场谴责她,我家的情况你看到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没有做错。”
赵初想却觉得好笑。
是,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她扮演时彦来折磨自己,也是没错吗?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手机调到和“时彦”的聊天界面。
“那你看看这个吧。”
赵初想将手机递给他,时彦疑惑接过,看到上面的一行行文字,他先是呆愣,随后是错愕,紧接着便是长久的痛苦,眉毛紧紧拧着。
“觉得恶毒?”
“无法接受?”
“你还觉得她没有做错吗?”
赵初想咬碎了银牙,她抬头看着真正的时彦,心头的火气犹如火山般爆发。
时彦这时候真的破防,他蹲在地上,拳头紧紧捏着,他小声道歉,声音沉没在蝉鸣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