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林梦身体瘦弱,加上一上午未曾进食,力气早已所剩无几。
孟千山紧紧抓住她纤细的小臂,掌心传来皮肤冰凉的触感。她的目光沉了沉,语气平静地继续补足句子:
“我是来解决一些事情的。我叫孟千山,你也可以称呼我的职称,叫我孟组长。”
林梦方才还死水一般的眼眸此刻盛满恨意,像是要把眼前人生生撕碎,凶狠之余,还带着孤注一掷的破碎感。
她不说话,也不肯缷力,孟千山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动作。直到林梦先支撑不住,手臂一软,孟千山抓住机会将她手上的瓷片打落,一脚踢远。
瓷片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冷静一下,我没有想伤害你,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了解完就走。”孟千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温和,同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顺便暗暗唾骂了宋晴澜一番。
林梦抽回手,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眼神仍旧充满敌意地瞪着她。
借着室外透进来的光,孟千山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条光滑的银灰色真丝睡裙,露出的手臂苍白纤细,还有无数片斑驳的淤青。她的五官立挺精致,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神色厌厌,嘴角下撇,一边脸颊有不太明显的浮肿。
奋起的一击没能起到效果,林梦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哑着嗓子,低声道:
“我知道,你上次来过。”
孟千山停下揉捏肌肉的动作,目光微微一凝。
果然,上次在门缝里对上的视线,是她。
林梦:“是王全发给你的钥匙。”
孟千山点头:“是。”
林梦:“你收了他的钱?”
这个问题问得好,虽然定金已经收了,但面对眼前这个满身伤痕、情绪不稳的女人,显然不能实话实说。
孟千山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没有,我是组织分配给社会的义工。他有需求前来委托,我就过来了。”
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林梦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她喃喃:“你们是……什么组织?”
“你可以理解为是道教协会,平日以积德行善为行动纲领,有政府长期资助,所以不收钱财,只求回馈人民群众。”
孟千山拍着胸脯说得正义凌然,连她自己都要信了。当然,除了“政府资助”这一项,其他都是现编的,超自然局可是正儿八经的盈利组织。
林梦低低重复念着“积德行善”四个字,扯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面部神经却像被冻住一样变化困难,她的脸上只有麻木。
孟千山见状,迈步去到门边,将卧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气息。然后从书桌前抽出一把椅子,拎至床边坐下,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块巧克力来。
这是她防止今天低血糖特意带的。
“听说你还没吃饭,我让下面厨房的人帮忙做了点吃的,还没做好,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她将巧克力放在掌心,递给林梦。
林梦没有接,她别过头,语气似乎因为这个举动缓和不少:
“你想问什么。”
孟千山也不勉强,掌心一合,将微微软化的巧克力攥在手中,道:“感谢配合。我想先了解一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诅咒方法的?”
“网上,网上有很多这种教程。”
这倒像是真话。孟千山以前也浏览过不少相关帖子或网站,里面真真假假内容混杂,也有不少普通人通过教程达成了某种玄学成果,特意晒图炫耀,被林梦看到并运用在现实中也合理。
“能给我看看那个教程吗?”孟千山追问。
林梦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的手机被砸了,残骸也在昨晚被打扫出去了,找不到了。”
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描述一下大致步骤也行。”
林梦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过程描述了出来。
和孟千山预想的差不多。先由贴身之物做引子,塞入人偶腹中,再用红绳缠绕,配上祷词,最重要的是心诚则灵。人的念想是非常有说法的一种能量,尤其是充满攻击性的怨念。
林梦与王全发夫妻多年,因为一些原因积怨已久。据她所说,她不止用了这一个诅咒,而是尝试了不下5种,最后发现只有这种最灵验,便一直沿用到现在。
孟千山点点头,顺势问道:“其中,有没有一种和狐狸有关的?”
林梦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疑惑:“你问这些做什么?东西不是已经被他拿走了吗。”
“拿走是拿走了,但还需要一些仪式。”孟千山解释道:“林小姐,这毕竟是邪术,对施术者也有不小的伤害。等这件事结束,你就搬离这里吧,远离王全发,对你们都有好处。”
“远离?……我曾经也不止一次想过远离……”林梦背靠在床沿,像被抽去所有力气,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可我走不了,他不放我走,我的家人也不让我走。所有人都要我待在他身边,我被王全发当畜生一样打骂泄愤,他们却连一句话都不肯替我说,让我忍忍、忍忍……只因为他有钱,有钱,就可以给他们长脸……”
也许是孟千山展现出来的态度过于亲切,林梦那层倔强的保护壳经受不住地裂了一条缝,压抑已久的情绪洪水般冲破那道口子,无助地宣泄出来。
她捂住脸,纤瘦的身躯颤抖得像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脆弱得令人心颤。
“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为什么我的家人是那样的……好不容易走出大山,考上大学,自以为找到了好丈夫,结果却是一场精心伪装的噩梦。王全发有暴力倾向,结婚没多久,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一点小事做不好就要拿我发脾气。
我受够了,提出离婚,他却认为离婚会成为他成功人生的污点,把我关在家大半个月,不让我走。等他气消了,放我出来了,我却看到他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说到这,林梦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凉和自嘲:“不肯同意我离婚,身边的女人却换了又换,哈哈哈……我也没想到,现在唯一愿意替我说话的,居然是个小三……”
林梦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眶里涌出一颗又一颗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孟千山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孟组长,有时候我在想,这辈子早早结束,下辈子会不会好过一些?”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将要消散的清风:“家人不接纳我,朋友也都断了联系,警察管不了太多,谁都没法拯救我,我要不要……自己‘拯救’一下自己呢?”
含着泪光的眼睛幽幽望过来,像是浓缩了黑色云团,云团之下,是即将倾注的风暴。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缘,只差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孟千山心里骤然一紧。
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诅咒委托会变得这么复杂,她最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这种濒临绝望、就要踏入深渊的人。
她的头脑飞速运转,甚至不惜耗费精力,朝瞳离镜里探入灵气询问宋晴澜:“尊主!江湖救急!快教我怎么劝人别轻生!!”
宋晴澜压根不理她,但根据相连的灵魂共性,她能感知到宋晴澜心情不错。
她居然心情不错?!什么人啊!
孟千山憋了半天,最后硬着头皮挤出一句:“其实,提前结束阳寿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举动,消业未除又造新业,不利于死后轮回。”
林梦:“……”
林梦:“那我该怎么办?”
孟千山深吸一口气:“让王全发和你离婚就行了,对吧。”她顿了顿,最后确认一遍:“你真的只下成了这一个诅咒?”
林梦愣愣地点了下头,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孟千山已经“哗”一下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和他说”,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林梦抱着被子,还没反应过来,孟千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走时还顺手把那块巧克力丢了过来,贴心地关上了门。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林梦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手中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巧克力,脑海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声音交织成团。
其实她可以更加鱼死网破,为了夺回自由豁出一切。可她被关得太久了,与社会脱节,已经忘了要如何在这个社会上与人群居。她怕找不到工作、怕失败、怕成为亲戚朋友的笑柄,她被这些无形的压力一点一点压弯脊梁,退无可退,只敢用利用网上找来的邪术拐弯抹角地去诅咒王全发。
就算真的离婚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有回归社会的能力吗……
林梦将脸埋在被褥中,陷入了长久的混乱与自我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