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已过,城南金桂盛放。
谢安白终于换上一身女装,与柳妤并肩走在街上。
“柳姐姐,你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在街上晃,不怕有人认出你来?”谢安白打趣柳妤,红莲楼的楼主可是天下闻名。
“认出来又如何?”柳妤不以为意,“我行得端坐得正,为何要怕被认出来?”
谢安白挑着眉撇嘴点头:“也对,还是我值得遮掩一下。”说着,谢安白拿起丝巾就要往脸上蒙,却被柳妤一把扯下来。
“你有什么好遮掩的,你这张脸可是从来就金贵得很,全大澧朝都没几个人亲眼见过。难不成是你觉得你与儿时的样貌太过相似?”
柳妤本以为谢安白听了这话会打消蒙面的念头,不成想谢安白歪着头,一脸正经地问道:“难道不像吗?”
柳妤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安白,终于还是耐心回答道:“不像,一点都不像。”柳妤说的时实话,下山后的几年间,谢安白容貌大变。
“原本就不像,之前我又易了容,她为何能认出我?”谢安白百思不得其解。
我早跟你说了她对你有想法。柳妤腹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安,如果人人都像郎中那样慧眼识人,你遮了也没有用。”
别人不知道,但二哥肯定能认出来。谢安白心道。
不过谢安白面上不显,装作被柳妤说服的模样点点头,将丝巾往下拉了拉。
金桂清香,谢安白感到一阵舒畅,一边跟柳妤闲话,一边悄悄左顾右盼寻找着谢玄的身影。
谢玄!
当谢玄的身影真的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谢安白又感到一阵慌乱,迅捷地拉上丝巾侧身躲到一边。
等到柳妤也看到谢玄回身找谢安白时,才发现谢安白早已逃之夭夭。
“柳姑娘。”没等柳妤偷偷溜走,谢玄已经看到了她。
柳妤只好硬着头皮朝谢玄走过去。
“谢将军。”柳妤回应道。
谢玄眼里的惊喜藏不住,喜悦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柳姑娘,柳姑娘也喜欢桂花吗?”
柳妤点点头:“没想到谢将军也有如此雅致。”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京之后没有什么差事,只好四处逛逛打发时间。”
“谢将军近来可好?”柳妤和谢玄肩并肩往前走,柳妤努力克制住自己看谢玄的欲望。今日谢玄的衣着相较于在浙水时更加贵气文雅,叱咤风云的将军身上竟透出一股书生气。
谢玄淡淡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虽遭了些变故,但如今已平安。”
若你不能平安,小安恐怕要拿我是问了。柳妤回想起那日谢安白忧心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谢玄听到柳妤的笑声疑惑地看向她:“柳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柳妤摇摇头,岔开话题:“这金桂开的甚好,不知谢将军可想尝尝红莲楼的桂花糕?”
“柳姑娘相邀,却之不恭。”谢玄应下,心里乐开了花。
柳妤心下一喜,笑靥如花:“既是去红莲楼,那这次便由我宴请谢将军,还望谢将军不要推辞。”说着,柳妤微微曲膝。
谢玄举手还礼,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那便多谢柳姑娘了,日后谢某定当回请。”
回请,那便是又可以见到了。柳妤内心雀跃,表面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
不远处的谢安白目睹他们调转方向往红莲楼走去,心下了然,转身准备回府,却突然被一只手拉到一旁。
在看清黎瑛雪的脸的那一刻,谢安白转身欲走,却被黎瑛雪拽住了。
“小安,陪我喝杯茶吧。”黎瑛雪的语气几近恳求,听得谢安白心软下来。
沉默片刻,谢安白终于还是摇摇头,压低声音:“我们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见面。”
“为何?”黎瑛雪不愿放弃,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谢安白的手。
我不能让你落人口实。
谢安白不答,只是用力挣脱开,恭敬地冲着黎瑛雪行礼,大声道:“姑娘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姑娘。”说罢,谢安白转身离去。
黎瑛雪呆愣在原地,没有追上去,直直望着谢安白的背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是夜,等了一下午的谢安白终于等到柳妤结束了与谢玄的幽会,回到房间。
看着红光满面的柳妤,谢安白强颜欢笑:“柳姐姐,今日是不是很顺利?”
柳妤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向谢安白展示谢玄送给她的玉佩。
谢安白认得,那是谢玄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
“看来是颇为顺利啊。”谢安白看向柳妤,眼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忧伤。
看出谢安白的状态不太对,柳妤收好玉佩坐到谢安白身边:“今日,有何意外吗?”
谢安白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疲乏了。”
“那你早些回去吧。”柳妤看出谢安白不愿意开口,想来大约又跟黎瑛雪有关,也不追问。
谢安白又摇摇头:“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柳姐姐。”
“你说。”柳妤起身给谢安白沏茶。
“在狱中时,我听闻是郑坎下令对郎中用刑,柳姐姐可知道这件事?”谢安白还没忘记在狱中听闻的消息。
柳妤点头:“此事我本欲完全查清后再告诉你。郑坎应该是陈韫的人。”
“陈韫?”谢安白有点懵,陈韫和黎瑛雪能有什么过节。
“这场危局并非由我而解。”柳妤凑近谢安白,悄声道,“几日前,陈韫密会过黎崆。”
这消息听来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一个五品郎中,靠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企图用首辅女儿的性命威胁首辅,这是犯了多大的事不惜这般铤而走险。
可根据她和黎瑛雪被释放的时间推测,这笔交易应该是达成了,黎崆真的受了陈韫的威胁。
利用黎崆一时的爱子心切,难道日后就不怕黎崆告到御前?黎崆怎会就这样吃下这个暗亏?
“你可查到陈韫的所求?”谢安白问道。
柳妤无奈摇头:“他们之间的密谈实在难以探查。”
首辅私下的行踪确实不易查探,这般情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听闻近来有人上奏参了陈韫一本。”柳妤突然想起她回京之前,京中的耳目曾向她提起过,只是那时柳妤觉得陈韫不过是五品小官,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何事?”谢安白急切问道。
“贪墨。”柳妤回答,“是几个月前的一桩旧案,原本判了秋后问斩,却在斩刑前夕改判了流刑,据说是陈韫受贿办了这桩事。”
“判了斩刑的案件单凭一个五品小官能够改判?”谢安白难以置信。
“听说是证据链出了问题。只是受害的并非什么皇亲国戚,甚至无人伸冤,便也无人在意。”柳妤叹了口气,“这个世道,总是如此。”
“该死,无人伸冤就可以不用偿命吗?”谢安白拍案而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妤惊讶于谢安白的变化,一两个月前,她还是浙水城那个说不在乎一城百姓安危的谢安白。
柳妤按耐住欣喜,起身扯扯谢安白的衣角:“你先别急。”
柳妤安抚着谢安白坐下,继续说道:“此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一直也没有人上疏,不知为何突然有人参了陈韫一本。”
“黎崆能管得了这事儿?”谢安白实在不怎么懂朝局。
“这种事,不过是首辅一句话的事而已。”柳妤苦笑,“参陈韫的人也不会为那个无亲无故的人伸冤,他只为了他想得到的。那个人的苦衷根本传不到圣上那里去。”
岂有此理!谢安白的拳头攥紧了。
“你可知皇上有没有再追究陈韫?”谢安白关注陈韫和黎崆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似乎是没再追究了。”柳妤摇头,“只是,陈韫的养父陈浠身为二品大员,他若是求个情,皇上应该也会给些面子。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威胁当朝首辅呢?”柳妤想不明白,设这么大的局诬陷黎瑛雪和谢玄,最后就做这点事,实在奇怪。
莫非,另有隐情?
“你说,父亲曾与陈韫密会?”深夜,户部只剩下黎瑛雪一人,祁商守在黎瑛雪身旁。
“是,首辅在您出狱前,曾去见过陈韫。”祁商在黎瑛雪入狱后一直四处奔波,收集消息,没想到竟听闻了黎崆与陈韫密会的消息。
黎瑛雪放下手上的文书,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莫非陈韫用我威胁父亲?他想要什么?”
“不知。”祁商实在没有打探到细节。
陈韫贪污被参的事情,黎瑛雪已经听闻,但是她并不相信陈韫会为这点事布一个这么大的局。
“或许,陈韫与父亲的密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要置我于死地的并非陈韫。”黎瑛雪努力回想可能与自己有过过节的一个个官员,实在想不出来是谁要对她下此毒手。
难道他们要害的人不是她,而是谢玄?黎瑛雪盘算出另一种可能。
夜黑风高,在京城的另一边,陈韫的双颊已然红肿,掌掴他的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你敢去找黎崆落井下石!”一个女声狠狠训斥陈韫。
陈韫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迎接他的却仍是暴风骤雨般的巴掌。
“差一点,你就误了大事!”
陈韫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话都说不清楚了。
“蠢货!”许是终于扇得累了,女子停了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自己去求首辅原谅,哪怕他要你的命,你也给我受着。”
说罢,女子拂袖而去,隐匿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