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湛此刻正在皇帝的书房里,他着人将博山炉归置到原处,又躬身将皇帝乱扔的奏章一一捡起,规劝皇帝道:“陛下莫急,总归人是有了,老臣子同意也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陛下更要想想钱怎么出?”
李绝逢抬眼,施舍给他一个白眼,旋即有些无奈地看着被收拢回来的奏章,颇有些烦躁,他挥挥手,放弃般,“朕要你何用?这件事,朕全权交付与你,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随手拿出一件物什,扔给裴湛,“你可给朕拿好了,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臣谢陛下。”
皇帝似乎不堪其扰,这回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裴湛,听他说完,只是道一句:“事情做不好,不要来见朕。”
裴湛归去,今日又有微雪,天色昏沉而压抑,若是抬头,便能看见雪花从天空坠落,一片洁白终归染于尘土,下小雪是好事,若是多日晴朗,必然会有一场大雪,而小雪,虽然天色不佳,但是却不会有大雪,所以还能拖延几日。
但是这事情也说不准,若是小雪下得无休无止,这大雪终归还是要来的。
心中有事,裴湛便一路走了回去,寒风萧瑟,环境冷寂,长风顺着街道灌进他宽大的衣袖,吹过他的瘦骨,这条路他形单影只,不管有多冷,他绝不瑟缩,总是行得笔直,一副傲骨。
风呼号着,咆哮着,他毫不在意,继续往前,在街道的尽头,一盏灯亮着。
他只能看见那盏灯并非高悬在屋檐下,是被一个人提在手里。
她提着灯,朝着他奔来,灯笼在她的手里左右摇摆,烛光似乎有些晃动,她跑得很快,一阵风吹来,灯灭了,裴湛想提醒她,灯灭了,但是后来又一想,这又有什么所谓?
裴湛继续稳步向前,楼见语提灯奔来,她奔得太快,扑了他满怀,她的身子不寒,甚至还有些暖,而裴湛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放在地上,“下次不要跑这么快了,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那你一定要记住接住我。”楼见语笑吟吟的,“不然我要罚你。”
裴湛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掏出火折子,吹开火星,又一次点燃灯笼,道,“随便你怎么罚。”
当一个人在风雪中走了很久之后,心是空的,只是希望找一处落脚的地方,有温暖的饭食,有一盏灯,有一个人,能等着自己,只要能这样,再空的心也填满了。
人世疾苦是常态,但那一点点甜,便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了。
二人相伴而走,之前走的路,觉得那么漫长,回家的这一段路,竟觉短暂。
“今日,陛下要我筹措钱款衣物人手,用以赈灾,只是人手好办,钱难筹。”裴湛叹了一口气。
“莫不是你想用修阿庑宫的徭役,但是调动不了。”
裴湛苦笑,“是被你说中了,今早几个大臣还参了我一本,颇为阴阳怪气了一番。”
楼见语不禁失笑,“怎么宅斗女子用的手段,现在老大臣也用吗?”
裴湛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说来,确实有些相似。”他忽然转向楼见语,“你可知这些我并不甚在意,还是筹措钱款的事更让我为难。”
“想来国库里是没有多少钱的。”他的声音又低沉下去。
二人已经进了小院,徐倘已经备好饭菜,在厅中等候,“夫人,大人,回来了。”
裴湛点点头,示意徐倘坐下,与他们一起吃,“大人,这不合规矩,我只是一个下人。”徐倘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楼见语。
“既然裴……夫君说了,你就坐下来吃吧,这院中就我们四个人,你把赵嫂叫出来,我们一起吃吧,也热闹些。”
徐倘将赵嫂叫了进来,赵嫂在围裙上擦擦手,怯生生的,“这不知道,咱们做的饭是不是,老爷夫人不满意?”
裴湛看了徐倘一眼,缓缓道:“没有不满意,你们辛苦一天也累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赵嫂受宠若惊,“这,这,咱们怎么敢跟老爷夫人一起吃饭,”她立在那里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
还是楼见语发话,“老爷觉得你做的饭不好吃,你自己来尝尝。”
说完,赵嫂一脸不可置信,拿起一双多余的筷子尝了一口,怀疑道,“没有问题啊。”
楼见语则是和裴湛相视一笑,“既然吃了,那就一起吃吧。”
赵嫂才恍然大悟,扭扭捏捏地坐下来,四人围坐一桌,一开始,徐倘还有些拘谨。
裴湛见状对楼见语说,“你去把我酿的酒拿出来,我要好好感谢徐倘多日的操劳。”
赵嫂想要去,被楼见语制止,“你不知道在哪里,还是我去。”
这酒是裴湛给楼见语作栗糕的时候,怕她噎着,特地给她酿的,香也醉人。
酒过三巡,徐倘便有些撑不住了,他不像以前那样木讷寡言,而是像倒豆子似的讲起话来。
他的手乱舞着,“大人,你不知道,夫人每天闲暇的时候,就对着两个松塔发呆,还对着它们骂你。”
楼见语想要捂住他的嘴,却被裴湛快一步拉住了手,“你继续讲,骂了我什么?”
徐倘乐呵呵的,“夫人骂你,当初一声不吭就撇下她不管,她骂你狼心狗肺,没良心。”
“哦?是嘛?真的有这件事?”
楼见语一溜小跑跑了出去,裴湛只当她害羞,并没有多想。
但不多时,楼见语拿了一块抹布就要往徐倘嘴里塞,却被裴湛拢在怀里动弹不得,“徐倘,你继续说。”
赵嫂满脸欣慰,徐倘已经不知东南西北,“夫人今日没有等你,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去寻的你。”
“我知道。”
这回轮到徐倘傻眼,“大人您真是,”他最后也只是憋出来四个字,“心胸宽广。”
“你先会屋,我有话和徐倘说。”裴湛对着楼见语说到。
裴湛合上门,徐倘还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不必再演戏了,人都走了。”
他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眼中的醉意不见,神色清明,“大人要说什么?”
“想必丞相大人派你来,有他的用意,”裴湛坐的端直,“你可以把消息传给他,但是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你心里应该明白。”
这个高大的汉子发现自己虽然站着,但是气势却远远比不上坐着裴湛,“小人知道。”
裴湛推门而去,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你和赵嫂,照顾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