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城的春末天光柔亮,风却仍旧凉得清冽。梦婷站在小院的门前,低头系紧靴子上的扣带,动作干脆利落。她已经决定了,要出门一趟,独自游历半年。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他们在塔尔城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年了。梦婷如今已经19岁了,从16岁跟着圣裁军来到这里本来就打算死遁后做个吟游诗人或者游侠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的她,已经为了秦彻停留了很久。
还记得当年那个傲慢的小龙对她说,“你救我是因为你想,不是我需要。”
现在,梦婷看着靠着廊柱的秦彻,手臂环抱,垂眼看她,一身暗色衫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那身高简直不像话——原本还比她矮点的少年,现在已经窜到了一米九,一站在那里,影子都能把她盖住一半。身形挺拔,气场冷冽,像头真正长成的龙。
梦婷看了看身边整理好的行囊,抬头看向那熟悉的身影:“你还站着干嘛,我又不是不回来。”
秦彻没说话,只是慢慢走下阶梯,在她面前站定。他身上的气息仍带着晨风的凉意,大约是又飞去了哪处山顶。
“你就打算这么走?”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没掩饰好的不满。
梦婷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失踪啦。我只是觉得塔尔城太熟了,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半年后我就回来”
秦彻却突然开口打断她:“你是要去多远?”
“嗯……北边几个城市都看看吧,从索里恩往东绕一圈……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
秦彻盯着她片刻,淡淡道:“所以这是提前报备?”
“我可是讲义气的人。”梦婷勾起嘴角,有些调皮地笑着,“你就把我当成旅行的小狸花。旅行回来总会回家的。再说了,不也常夜里飞出去不说去哪儿么,我可没管过你。”
秦彻低声哼了一下,没有回应。
气氛短暂沉默。风吹过,吹动了梦婷衣摆,也带起了她脑海中的一点点犹疑。
这三年里,他们并没有朝夕相对,反倒像两个有默契的室友,共用一个落脚的地方,各自忙碌,也各自留白。但正是这份不干涉的默契,让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甚至某种程度上,依赖了它。
梦婷压住心里的一点酸意,干脆一挥手:“我只是想趁年轻出去看看,也顺便想清楚一些事。你别摆出那种脸,像我要跑路似的。”
秦彻微微蹙眉:“你要想清楚什么?”
梦婷顿了一下,别开视线:“秘密——”
比如,我到底是对你是不是喜欢?或者你有可能会喜欢我吗?哎呀,他还那么小,应该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吧?
她牵起马缰,背对他准备上马。
“……你不会不让我走吧?”她回头问。
秦彻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像深潭。他没有说“不要走”,也没有叫住她,只是道:
“记得回来。”
梦婷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柔光。她冲他眨眨眼:“当然。”
她纵马而去,那样快意潇洒。而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秦彻站在她背后很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你走得倒是轻松。别回来太晚,要不我去抓你了”
......
这半年来,梦婷一直在路上。
从塔尔城离开后,她穿过了荒原、穿过山谷,踏过草原,路过了晨雾城和贝沃小镇,也曾在名为赫瑟达的集市住了三晚。她白天骑马,夜晚扎营,有时借宿旅店,有时直接靠篝火和星空入眠。
在艾德兰山谷附近的一次落脚中,她偶遇一位云游诗人——年近半百的男人,身披破旧的丝绒披风,携一把造型奇特的竖琴,琴身由银松与兽骨制成,琴弦却是轻薄的龙须草线。他称那乐器为“羽脊琴”,据说能模仿风的哭泣与龙的低吟。
梦婷驻足听他演奏,竟不知不觉坐到了天黑。他唱了许多旧歌,有吟游骑士的赞歌,有雪原恋人的誓言,也有一首特别的歌,名叫《龙之歌》。
那是首古老的童谣,旋律温婉悲凉,如河水溢入梦中。诗人这样唱道:
“在光未照临群山之前,星辰为其编织鳞羽;
在火尚未出于铁石之前,龙便护佑风与谷。
昔日王以骨为誓,民以血为供,
苍龙高踞天顶,广翼垂覆苍穹。
但人学会锻剑之术,火与石化作神明的敌;
教堂矗立龙巢之上,神谕淹没原初之语。
“吾等不再跪伏于鳞影之下!”
“旧神已死,火炬在手——我等即为天命!”
诸神的殿堂坍塌成灰,山峰低语着远古的哀悼。
眠于风中,堕于深渊,
今人唱歌不知其名”
梦婷听着那低缓古老的旋律,神情不自觉地沉了下去。那短短几句,像是撕开了什么旧时代的裂缝,让她隐约看到了遥远年代中那些振翅而起、眠于风中、却终堕深渊的身影。
这是关于龙的歌。是关于他们曾为神、后被弑的传说。
可如今的人呢?早已不知他们的名字,甚至称他们为“恶魔”、“灾厄的化身”,在教堂壁画中涂抹鳞片、添上獠牙与血爪,说龙是末日的征兆,是魔之代言者。
梦婷沉默了良久。她知道,这不是人遗忘了,而是有人不想人们记起。
宗教的力量如今渗透王权、市井、教谕、历史,而龙……被污蔑、被诅咒,被从神的位置拉下,再钉在虚构的罪架上。
她没多问诗人,只记下了旋律,也随他学了一点羽脊琴的弹法。凭着原本的乐理基础,她学得比想象中快,诗人甚至笑称她“手指比许多神殿里的圣女都灵”。
她总会在城镇中四处走访,若遇上热情健谈的厨师,就买下对方的炖肉秘方;若品到一杯香气复杂的果酒,也会多掏几枚银币,打听酿法。新鲜的香草、风干的果片、地方特色的辣根与盐渍柠果,全都被她收入背包。她时常为此笑言:自己不像骑士,更像个游商。
当然在她的明信片里也会提到这些,顺便会写一句,每次看到这些,都会忍不住和你分享。
不过,这条旅路也并不总是温柔的。
她曾在贝沃小道被三名打劫者围住,结果一人被她反手摔进沟里,一人被扫堂腿踢飞,最后那位干脆把自己的钱袋和一把不赖的匕首双手奉上,反被她“借用”得心安理得。她还曾在晨雾城外协助一支受困商队斩杀了袭来的一群流浪体。
渐渐地,有人开始称她为“流浪体猎人”。她从未刻意留下名号,但她的存在在几个城镇间开始被传颂。
她背着羽脊琴,赶着买来的小马车,车中堆着战利品、美酒、干粮与她一点点收集的心绪。
夜晚,她偶尔会躺在马车边的毯子上,看着星空,弹起那首龙之歌。有时也会想着:那小龙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会想她?
她不敢确认自己的感情,只知道,那道目光、那段陪伴、那句“记得回来”,好像在她心里渐渐发酵成了温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