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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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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未来大业既成,你便是我的大理寺卿。”她凝望崔令仪,又道,“不,大理寺卿可不够。我听谢珩回禀,说你提出构建监察司法的愿景,直接隶属皇帝,不受百官辖制。我看这个监察司,非你莫属。”

崔令仪闻言立即跪下:“多谢殿下知遇之恩,臣女愿为殿下身先士卒,效犬马力,以此报之。”

她仰起头,隔着一池红莲望着长公主的眉眼,四目相接之间,满池红莲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崔令仪踏出长公主府时,谢珩正在门口等候她。

一见到她他便追问:“长公主见你做什么?她有没有为难你?”

却听见她难得郑重地叫他的名字:“谢珩。”

他一怔。

“你究竟是太子殿下的人,还是公主殿下的人?”

谢珩望着她,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无言失笑:“怎么,如果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便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崔令仪道,“我白日里听太子殿下说,你给他讲了很多案子,就连葛二牛案都跟他说了。今晚又听长公主说,你给他讲了我监察司的构想。谢珩,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站在哪一边。”

谢珩望着她,夜色里她眼里流露出一点疲倦,权谋争位实在是累人的,他本不愿让她沾染,但他应该明白的,他护不住她,她需要更强有力的靠山,她不可避免要被卷进皇家储位的争夺里。

他听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她倾诉,但他忘记了自己对她说了什么,也没听见自己在对她说什么。

“想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或许我得先跟你说说我的母亲。”

“我母亲是金陵穆家的女儿。虽然我这样说显得有些攀附了,但她实际是当今皇后的胞妹,无论是公主还是太子,他们都与我是表亲。”

“我母亲十九岁时嫁给我父亲,他是天全十二年的进士。我外祖彼时榜下捉婿,相中他娶我的母亲,见他家境贫苦,还给我母亲陪了许多嫁妆。母亲出嫁那日,可以说是十里红妆。”

“起先我父亲还待她很好,等她有了我,父亲便提出要纳妾。母亲方才知道,父亲在家乡早有心仪之人,本来约定等父亲高中便成婚,谁知父亲却被外祖父相中了。”

“父亲舍不下富贵、有权势的外祖父,舍不下年轻貌美的母亲,却也舍不下远在家乡的心上人。母亲性格和婉,最终可怜那女子无端端等了父亲这许多年,还是点头答应让她进门。”

“谁知那女子并不好相与,她进门之后先是仗着父亲的宠爱夺取管家之权,将我们母子赶去偏远的院落。而后她有孕,为了让她儿子成为唯一的继承人,指使下人给我下毒,却不成。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给我骑惯的小马下毒致其狂暴,显些把我甩下马背。母亲为了保护我,去求了皇后娘娘,求她把我接进宫中做太子伴读,却绝口不提自己在府中受苦。”

“你也知道公主殿下颇得陛下爱重,允她与皇子一同进学。皇后那时见我年岁太小,让他们姊弟照拂于我,也是从那起,我与他们熟悉起来。你如今问我究竟是谁的人,我只能说还没到我站队的时候。若有一日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朝野必将动荡,血流将如江河。”

崔令仪追问:“那夫人……也就是你母亲,她后来怎么样了?”

谢珩失笑:“我以为你不会感兴趣。”

“我母亲是个在传统女德教育下成长出来的人,跟你教的那些女德不同,她是真的凡事可以忍让,打落牙也往肚子里咽。那女子无论如何羞辱她她也不反抗,甚至多次见到皇后与外祖父都不肯告状,我也问过她要不要和离,她却斥我不孝。”

“罢了她又说,《周律》之中又有哪条法律能允许女人和离呢?我从那日起才开始读《周律》,我才知道世间诸多不平之事可以从《周律》中找到解法。可确实又有连《周律》都解决不了的,比如我母亲的苦难。”

“后来我母亲抑郁成疾,过身了,她死时才二十八岁。”

崔令仪问:“那令尊怎么样了?”

“我自母亲去世后以跟他没什么往来。”谢珩冷淡道,“如今我已官至大理寺少卿,他还在翰林院做一个六品小官,每日读书修史,也算乐得自在。”

“那他没有再找过你吗?”

“想他也无颜再面对我。”谢珩道,“母亲去世之后,公主和太子一起陪我去讨要母亲的嫁妆,他不敢不给,却不想其中有相当规模的金银宝物不见了。最终是那女人站了出来,说是她挪用了,如今她一没钱二没物,要么我们就这么抬回去,要么就带着她的命一起走。”

“我母亲新丧,无意于她争辩。我们将剩下的嫁妆一起带回穆府,想必外祖父也很后悔当初为何将母亲许嫁给我父亲,想必他如果知道父亲待母亲不好,是无论如何也要教她和离的。但是逝者已矣,我们如此不相往来,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女人没有想到,谢家的荣辱并不系在你父亲身上。你母亲去世了,她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崔令仪叹道。

谢珩垂眸看向崔令仪:“崔令仪,或许你早生个二十年,我母亲就不会死了。”

崔令仪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许久她向他张开怀抱。

“来,我抱你一下。”她道。

谢珩一怔。

她却不由非说将他按在自己的怀中。许久她道:“但我想,你母亲不对外讲你父亲待她不好,并不是因为她传统,也不是因为她软弱。”

“而是因为她爱你。”

“她不愿意让你背上忤逆不孝的骂名,不想让你的人生有瑕疵。”

谢珩怔住。

“如果你母亲早知道嫁给他是这样的结果,也一定会嫁给他的。”

“我想她在九泉之下见到你如今,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她双手拢住他的肩膀,在他的后背之上轻轻拍打,“你是令她最骄傲的儿子,也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不会后悔的,但如果能在有了你以后就跟你父亲和离,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去父留子,你知道吗?”崔令仪问,“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去母留子的,但实际上孩子和母亲是永远亲密相连的整体,而父亲相较之下,其实更容易抛弃。”

“我相信如果可以选择,天下会有很多很多像你母亲一样的女子,即使重新来过,也舍不得自己宝贵的孩子。”

许久,谢珩喃喃问她:“那样应该怎么做呢?”

“修改律法。”崔令仪道,“赋予女人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

夏天穿的衣服太单薄,崔令仪感觉自己的肩头无声地洇湿了一小块。

那应该不是谢珩面部肌肉痉挛在她肩膀上流出的口水,而应该是他的眼泪。

翌日一早,大街小巷之中就像炸了锅似的,人人都在讨论今日早朝上的场景。崔令仪本来还以为是赵王萧临渊的身世、杨牧杀母案之类的。阿阮探听来以后向她汇报,连她都被惊掉了下巴。

无论什么宫闱秘辛……都被一件事情的光辉遮掩掉了。

驸马左昭,公然在金銮殿上奏请陛下赐予赵王与王妃和离。

驸马在早朝之上力陈赵王对王妃的迫害,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与草菅人命没什么分别。他不但有证据,还有证人,他找到的证人,是崔令仪。

驸马言之凿凿:“陛下如果不信,可以请赵王妃的状师——吏部尚书崔骊之女,前来对峙。”

陛下端坐高台,神情辨不出喜怒。

“赵王妃竟然这么想要和离,状师都招来了?竟然还是位女状师?朕要是没记错,我朝似乎是不许有女状师的。”

崔骊额角滴落数滴冷汗。

“陛下,小女没有做状师,您休要听驸马胡言。”崔骊立刻站出来,“小女只是与赵王妃相熟罢了。”

左昭侧身睨向崔骊:“崔尚书倒是爱女心切,只是令嫒数日前为赵王妃亲赴刑曹誊录的状词尚存案牍,要不要请大理寺卿亲自取来?”

丹墀下顿时泛起细碎议论。都察院左都御史突然出列:“启禀陛下,臣上月巡视刑狱,确见崔氏女频繁出入案牍库。”

皇帝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崔骊身上:“崔卿,刑部案卷竟能让闺阁女儿随意取阅?你这尚书当得倒是风雅。”

如此悖逆之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左昭执着道:“启禀陛下,赵王私调边军、贪墨河工银两,桩桩件件皆涉僭越。臣这里有二十七名证人联名血书,更有崔尚书独女作证,恳请圣上允准赵王与王妃和离,以免天家贵胄受池鱼之殃。”

萧临渊立刻扑跪在陛下面前:“陛下明鉴!”

他额角青筋暴起:“左昭勾结崔氏女构陷臣!臣半月前便得密报,驸马府与吏部、大理寺暗中往来,甚至贿赂臣的王妃,给臣编造出这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既然涉及到赵王妃和崔氏女,朕看今天来的人也不全啊。”良久,陛下缓缓开口。

“传旨,请赵王妃带着她的女状师,择日到奉先殿看茶。”

崔骊回家以后脸色苍白,几乎要晕过去了。他看着自己不省心的女儿发出长叹。崔令仪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她到底跟左昭胡说了什么,以至于左昭做出如此离奇之事。

崔骊道:“长公主在接到消息以后,身着素服,已然进宫去了。”

阿阮叹道:“长公主也是可怜人,驸马都这样待她了,她还要进宫去为驸马求情,她竟然还舍不下。”

崔令仪揉了揉额角。

她哪里是求情去了,她明明是给陛下上眼药去了。

只要她在陛下面前说出那句“驸马与赵王过从甚密也许不是想要谋反,而是对赵王妃有情”,陛下就更留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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