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里是南方一座三线小城，周围多丘陵，建筑物倒是和独山相差无几，让人觉得熟悉。

这里的工资水平都在三千上下，物价也不贵，在琬城两块钱一根的油条，这里只要五毛钱。但原寺灵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临里靠海，海产丰富，不管是烧烤还是家常菜都离不开海鲜，可是要命的是，原寺灵不爱吃海鲜，每次点单都有一种无从下手的命苦感。

原寺灵已经在这边的青旅呆了三天，第一天先去找的房子，这里的房租水平都在六百上下，而他预算有限，找了半圈没找到比四百更便宜的，他就打算先去找找包吃住的工作。

他喜欢干净的工作环境，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服务员还是工厂，他每去应聘一家都说宿舍住满了，就连酒店的工作都说没有多余的员工宿舍了。

真是奇怪，临里的人口很多吗？

原寺灵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是他今天第四次外出回来，因为找不到称心的工作而郁郁寡欢，但他宁愿在路上游荡，也不想回去干躺着。

就在他第五次叹完气抬头，面前的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堪比显眼包的艳红色手写广告纸：

【诚心出租。临江街道31号学友汇一号楼309，每月两百，押一付一，联系电话：xxx-xxxx-xxxx】

原寺灵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低价的房租，简直比白菜还要便宜。

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立即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留底，马上拨打了电话过去。

对面也立刻接通了。

“……喂？”

“喂？你好。我看到你贴的租房广告了。请问房子还在吗？”

“…………在的。”

原寺灵心里一疑，感觉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因为对面的电流声有些重，他分辨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生怕有人抢先一步，他果断道：“我要租。”

“咳。钥匙在门口地毯下面，看房自便。合同就放在桌上，有意向的话把合同签好拍个照给我就行了，手机号就是微信号，签完合同当天就能入住。”

“哦哦。”

对面说话好快，让人完全没有机会插嘴，简直梦回琬城。

可能是还不适应环境的缘故，原寺灵没有多想。

挂完电话后，原寺灵就点开了导航，找到了房子的位置。

那里是在一处办公楼里，一面是办公区，一面是住所，两面的电梯除了二楼的物业，其他楼层都是不互通的。

他扒开门口地毯的一角，找到了刚刚电话里说的钥匙。

开门进屋看了一圈，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采光也好，和他一开始想象的破败完全不同。

虽然他不熟悉临里，但临江这一块区域的车流量那么高，怎么说也是块好地段，为什么房租会这么便宜？

不会是凶宅吧？！

原寺灵僵在原地，身后的门适时地“嘭”一声合上，吓得他一激灵。

不可能是凶宅吧……

他捂着心跳加速的胸口，朝放在合同的餐桌前走，签约协议里的每一条都标注得很清晰。

其实在看到室内透光的环境后，原寺灵就决定住在这里了。三楼不算高，哪怕是爬楼梯也不累，而且也不像一楼和二楼，只要太阳升起来，这一整层楼就能被光线照顾到。

他在屋里绕了一圈，检查了每个房间的情况，给水表也拍了个照留底，等他检查无误才在合同上签字。

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保险起见，他还拍了一份合同，做完这些才打电话过去：“喂？你好。我合同签好了。”

“OK。合同你放门口衣架底就行，等会儿过来收。你加我这个电话的微信付房租就行，付完，今天就能入住。”

“行。那我一会儿就加你。”

“嗯。还有别的问题吗？”

“呃。有……是有。”原寺灵讪讪地问：“请问你这间屋子出没出过事故啊？”

“出什么事？”

“就是，为什么房租这么低？”

“……我手头房子太多了，想回馈社会租出去一间付自己每个月的水电费，有什么问题吗？”

原寺灵恍然大悟，立刻道：“没问题没问题。”

哦，老天爷，今天真是走运，竟然遇到了一个活菩萨。

他记得门口有一家连锁咖啡在招聘咖啡师，旁边还有家便利店在招营业员。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原寺灵就单枪匹马地询问了一下还招不招人，没聊几分钟，两家就都同意他持健康证上岗了。

他在两者之间做了取舍，最后选择了重操旧业去咖啡店。在家附近的工作，还没入职就让他觉得很幸福了。

将行李安顿好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去医院办了健康证坐等上岗。

和私人咖啡店不同，连锁店有很多的规章制度，这里不是死皮赖脸地赖着就能待下去的地方。店长在第一天只是安排他跟在老员工旁边观摩学习。带他的师傅是个兼职了半年的女大学生，性格腼腆，说话声音很轻很轻，也不太会教人，这就导致她在教原寺灵的时候像在自言自语：“先这样，然后这样，做完之后擦一下这样。”

原寺灵听着听着就犯困。

最后，她做了杯员工饮给他，还附赠了一份咖啡的配方表，让他找个位置看看。

“好的姐姐。”

“……别叫我姐姐……显、显老。”

“哦。那我怎么称呼你？”

“就叫我小陈吧。”她的脸上戴着一副圆形的眼镜片，文文静静的，看着就很知书达理。

“哦，小陈姐。”

“都说了别叫我姐了！”小陈的音量拔高了一点。

“哦……”

其实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小陈也就比原寺灵大了几个月而已。只是原寺灵没什么年龄概念，一心想着一个人在外面还是懂点礼貌比较好，所以在称呼上可谓是绞尽脑汁，逢人就喊哥哥姐姐，看到满头白发的还会甜丝丝地喊叔叔阿姨。

没想到也有人不喜欢被叫姐姐啊。

屋外下起了小雨。

听小陈说，临里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四季都很潮湿，尤其因为近海，到了夏秋季节就会遇到台风天，要时刻做好防台和预防患风湿病的准备。

“小原啊，你没事的话就过来帮忙搬饮料呗？”

“来了！”

因为他是店里唯一的男店员，像搬货什么的重活都会落到他头上，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老板也很喜欢他，每次都会亲切地叫他“小原”，要么就是“我们的小帅哥”，直叫得他耳根子泛红。

相比当年那个称呼他“那个混混”“那个流氓”的店长，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天几乎都得泡在吧台里做咖啡。原本早高峰的订单就格外多，加上他才刚一上手就碰到了联名活动，一天至少三百单。

“这个IP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这么多人买啊……”小陈抱怨道。

“不知道……”原寺灵愁眉苦脸地看着杯子上印刻的两个Q版小人物，感觉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等换班的人来，他的两只手已经酸胀不堪，腿也站不直了，因为根本没时间坐下来休息。

“拜拜小原……”因为是周末，小陈一整天都在岗位上，她是店里的老人，做的单子自然比原寺灵还多，出门后整个人都变得有气无力。

“拜拜小陈。”

原寺灵一到下班就满血复活了。

小陈：“明天见……”

寺灵：“明天见~”

告别了同事，他绕到了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文鱼寿司连路吃回家，寿司分量不是很多，走到楼底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随手将垃圾丢进了垃圾桶。为了让双腿有种还活着的实感，他选择了爬楼梯回家。

为了尽快适应这里，他规定自己每天吃一个生鲜寿司。到目前为止，他唯一能接受的就是三文鱼寿司。昨天吃了一个章鱼馅的，一口都没咽下去就立刻扑在马桶前呕吐不止，为了不浪费，他专门用筷子把章鱼肉全都挑了出来。

插入钥匙开门前，他注意到隔壁搬来了一个新房客，有三大箱快递叠在门口，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推门进去了。

他闲不下来，才一到家就打开了招聘软件看看昨天投递的兼职简历有没有人回复。

在咖啡店里适应了一个星期以后，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完全能够再额外多干一份活，于是在听完小陈午休的时候和他分享的兼职经历后，他打算再给自己找一份兼职赚点零花钱。

因为是兼职，在临里是很少招短期兼职的，尤其是像他这样排班要跟着主业排班变动的人，所以只有一家极其缺人的日料店联系了他，而当他刚回复有空，马上就来了电话让他过去试岗一下。

原寺灵还在纠结，因为做了一天咖啡还没休息够，但是为了钱，他还是收拾了一下衣装推门出去。

恰巧在门口遇到了隔壁来的新房客。

那是一个看上去刚二十出头的女人，栗色的长发半扎着，发尾有些波浪卷，淡雅的妆容上那两抹细闪眼影格外突出。她穿着鹅黄的毛呢大衣，手里提着一盒撒着糖霜的贝果，周身散发着文艺与风俗双重叠加的气息。

见到原寺灵时，她将手里的袋子提起，微笑道：“吃不吃？”

鬼使神差地，原寺灵两手捂着口袋，像在擦手，脸红道：“嗯。”

女人将那袋贝果递了过来，原寺灵连忙两手接过。

“整袋给你啦。不用和我客气。作为邻居请多多关照哦~”女人眼眸弯弯，抱着一个手提箱跨入房间。

原寺灵愣在原地，将那袋贝果放进屋里，拿了一盒冰箱里的寿司出来。他站在女人门口，见到她的时候别过脸，犹豫道：“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女人正用刀片划开箱子的胶带，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收拾出来，闻言，她扭过脸，只手将滑落在脸庞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温柔地说：“没关系。你太客气了。”

“不客气。”原寺灵说，他左右看了看，说：“那我就放箱子上了？”

“嗯。好的。谢谢你。”她抿唇一笑，举手投足尽显落落大方。

原寺灵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眼邻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那些人的磁场都是一样的，他竟在那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丝仇亿的影子。

优雅的，端庄的，仿佛一朵浸染着清辉的白蔷薇。

去日料店的面试也非常顺利，试用了四个小时就当场确定了下来。

只是……这里试岗没有工资。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的体力跟得上，做完这个兼职以后，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了。

回去的路上，他给自己买了一束花，可能是见到那朵花想起了谁，又可能是卖花的纸板上写着第二支花半价，他又买了一朵。

到家以后，夜色已深，完全没有了夜生活，他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将另外一束花插在了隔壁入户门的门把上。

半夜。

原寺灵忽然听到了摔碎玻璃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上下楼时脚后跟触碰到地板的声响。

他紧闭着眼，等着那阵嘈杂的声音过去。

那阵声响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传来了椅子吭哧吭哧一遍遍摩擦过地板的靡靡之音。

原寺灵也老大不小了，当然知道他们在进行着什么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他用枕头夹紧脑袋试图屏蔽那些声音，可是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那一瞬间，仇亿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一双眼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仇亿的掌心总是带着些温热，像在暖阳底下晒了一天的鹅卵石，握着他的手时，让人忍不住与他五指相扣。

仇亿的声音也是温声细语的，尤其是耍赖时的声线更加诱人，还总喜欢在他摘下助听器后附在他的左耳上说悄悄话：

“今天好帅哦。”

“寺灵，好香。”

“好温暖。”

“我今天一整天都好想你哦……”

原寺灵每次都装听不见，只为了仇亿能多和他说些话。

他想着想着，耳边痒痒的，仿佛仇亿就在他的耳边说话。

他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抿着嘴，缓缓，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仇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