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亮着光，女孩子细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左右滑动着，四五张图片切来切去，肉眼可见的苦恼。
其余七个女孩或蹲或站地围在身边，每一个空隙都有人探着脑袋往里望，将程思思和她的手机包裹得密不透风。
手机是程思思偷渡进学校的，用途是记录一些排练日常，以及现在——聚众挑选表演服。
文委就挨着她挤在旁边：“我觉得二号不错，那个短上衣，超级辣，你们女步的穿肯定好看。”
路欣妮应了一声：“赞同。”
程思思顺着她俩的话划了回去，又跟第三张对比了一会儿：“可我感觉第三张也很好看……”
“那我也投一票第三。”另一个跳女步的姑娘举手。
“啊，我跟妮姐，我喜欢第二个。”她的朋友则扒在她肩头，伸长手和路欣妮击了个掌。
几个人静了静，随后抬起头来面面相觑，脸色复杂——熟悉的情景又出现了。
视线交汇瞬间，文委汗毛一阵耸立：“艹，我瞎说的我退出，姐姐们你们自己商量别殃及池鱼啊！”
话音未落她就被思思的胳膊肘拐了一下。
路欣妮和思思异口同声：“就你话多！”
文委神情震惊。那个没骨头似的扒在闺蜜背上的女孩哈哈大笑，把她闺蜜的胳膊拍得啪啪作响，同样被一肘子拐了回去。
她“嗷”了一声往后躲，她闺蜜又给她拽回来：“所以咱怎么说？各选各的？”
“这次可以不统一吗？”路欣妮想了想。
程思思眸光一亮：“对哦！咱们这个也可以镜像！”
“反正这俩衣服风格都差不多。”没骨头的女孩又摊下来了，“可以，我觉得行。”
有了解决步伐左右的经验，这回四个人想到一块去了，问题得以迅速解决。
而依据不知道什么鬼的麻烦守恒定律，她们这里麻烦解决了，男步那边就该出问题了。
如果说女步这里是有选项难以抉择于是干脆“成年人全部都要”，男步那里就是连选择的范围都没框好。
毕竟这四个跳男步的女孩，平时穿的还是女装，唯独付遥一个日常中性穿搭的——而显然，T恤和裤衩并不适合舞台表演。
“她们那么辣，咱必须帅起来啊！”
“但还是要稍微日常一点，不然买了衣服就表演穿一次，太浪费了。”另一位女孩补充道。
文委已经苦脸了许久：“姐姐们，鱼和熊掌啊……要好看还是要划算得选一个啊！”
“要好看！”
“要划算！”
两个女孩对视，半秒后，前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沉痛道：“……要划算。”
“我暑假刚剁手买了两个棉娃，”她捂着胸口，“救命真的太可爱了我忍不住……总之就是，最近，比较，嗯，贫穷，对不起。”
文委立刻共情了，握着她的手上下摇：“姐妹，正常，剁手买谷这事儿换谁也忍不住。”
自始至终坚持“划算”的女孩叹着气捋了捋刘海儿：“一整套价格在两百以内……真两百多一点也不是不行，毕竟质量不能太差。这样可以吧？”
女孩们纷纷点头：“可以可以。”
付遥还在想该怎样让妈妈同意购买表演服。先前妈妈的态度是有所软化，不然不会放她来排练，但她还不敢确定。
但不管怎么样，如果划算的话，同意的概率确实会大一点。
绕了这个弯子，她点头的时机就比别人慢了半拍。于是，几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了她身上。
“付遥，你咋想的？”
付遥短短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摸后脑勺：“我……其实，我有一套备选的，应该不错。”
是冯舒羽说过的，那件“大概会适合舞台、很想看看效果”的衬衫。
“价位怎么样？”女孩们牢记重点。
“一百不到一点。”付遥回忆了下，“是之前舒……之前那个提议镜像的学妹给我看的。”
“冯舒羽？”文委确认之后，向另两人简单介绍，“开学新生发言，新晋的校花妹妹。”
“噢，她呀！”一开始说“要好看”的那个女孩双手合十两眼放光，“她好漂亮的！”
另一个想了想，点点头：“印象里面衣品也很好。”
“回头图片发群里，”文委当机立断道，“咱们一起看看。”
付遥察觉到自己嘴角有点上扬的趋势，简直莫名其妙，连答应的“嗯”声都显得有些欢快了。
但她向来没细究过自己的心情，这次本该也是同样，李园却在这时横插一嘴耍了个宝——她靠过来，清清喉咙，把嗓子捏得娇滴滴的：“呜呜呜，认识漂亮妹妹的人笑得好生甜蜜，咱们不认识的，就只有眼馋了。”
文委怕不是有点戏精人来疯，见状也捏着嗓子挨过来：“李妹妹是不把姐姐们放在眼里了，姐姐们……”她一撩头发，眼波流转，“难道不美么？”
付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整个人大写的不知所措。她俩戏太多，恕她实在接不下来，只好安安静静地杵在那当道具，尽职尽责。
唯一置身事外的女孩：“……救命啊。”
有几个人——啊对，她就差指名道姓了——混熟以后简直疯癫。她这是上了条什么贼船。
但象征性呼救过后，她也放弃了挣扎：“妹妹，漂亮，加加。”
“……加加？”
“加好友啊。”三个人异口同声。
付遥：“……我先去问问她。”
高二晚自习虽然比高一晚放一刻钟，但冯舒羽说班里不少同学留下自习，正好可以等她一起走——付遥可以分辨的，校花妹妹笑眯眯逗人玩儿的时候，右边嘴角总会微妙地略高一点，少一分太乖多一分太坏的那种微妙法，这种笑法再加上向来漂亮的小钩子似的桃花眼——总之，原本过意不去的念头被她笑到了九霄云外，明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却还是稀里糊涂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于是付遥怀揣着三个小姑娘交给她的重任，打算一起放学时找个机会问她。
像往常一样，她同辛凉一道，穿过坏灯不修的昏暗楼梯间，然后在台阶处挥别，一个往车库，一个出校门。
可也不知是辛凉太敏锐，还是付遥藏不住事儿——临了要走，辛凉忽然回身盯了她一会儿，眯起眼若有所思：“付遥？”
“嗯？怎么了？”付遥不明所以地停下来。
辛凉站在原地不动，路灯映在了她的镜片上，亮晃晃的一串儿光点，看不清眼睛，但露出来的鼻梁细巧，嘴唇抿成平直的一线，那双眼里的洞察和探究意味便也可想而知：“你最近是不是……”
考虑到冯舒羽和她都不希望让付遥知道某人虚伪的“画皮”，辛凉斟酌着用词，难得拐了个不必要的弯：“交了新朋友？”
冯舒羽是要“任务成功”，要付遥把她当好朋友，满足她那在辛凉看来莫名其妙的虚荣心；辛凉则是别的无所谓，她只要付遥不受伤害。既然冯舒羽已经开始，现在强行叫停必不可行，她索性配合冯舒羽一起演完，争取先把付遥蒙在鼓里，往后再替她慢慢解决——尽管出发点不甚相同，但两人想要的东西表象竟差不多，殊途同归，现阶段好歹达成了一致。
付遥向来不太瞒她，有问就答：“嗯，是的。”
她实诚得让辛凉梗了一下，有些发愁地把叹气憋了回去。
“夸你可爱的那个校花妹妹？”
提及这件事，女孩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嗯……你知道呀。”
“我以前认识她，”辛凉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顿了顿，“人还不错，可以交个朋友。”
冯舒羽这个人又爱演又会演，“画皮”糊了一层又一层，还时不时撕点下来让别人自以为对她“更了解更亲近了”。但至少就辛凉所知，冯舒羽没有亏待过她名单上的“朋友”，那些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要不是这样，辛凉也不会放付遥去和她“交个朋友”。
倒也不是非要求什么交心，能和她的随便哪张“皮”学点为人处事，别老那么呆呆愣愣也是好的。
她在肚子里操碎了心，话里带话地提了两句，便干脆地挥手告别了——剩下的就交给冯舒羽，对方人品存疑，但能力确实可信，她要是还想玩什么“目标达成”的游戏，配合她是必然选择。
……
顺利得出乎意料，没几分钟付遥就成功完成了小姑娘们托付的重任，要来了校花妹妹的口谕：“当然很乐意加学姐们的好友啦。”
“但是我不怎么发动态，比起网上聊天可能更喜欢面对面交流，”冯舒羽歉意道，“请学姐们见谅呀。”
当今时代，这样的非社恐实在不多了，学姐们捂着中了一箭的心口肃然起敬。
排练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付遥便自然要返回球场，将重心挪回另一边的训练去。
……
“可算来了啊你。”安祺双手叉腰，对着付遥说。
后者都被她说愣了：“我……我没缺席训练啊？”
学校条件有限，唯一的正经更衣室在舞蹈房里，舞蹈房平时又上锁。很不科学，但没办法。因此付遥她们一般在卫生间换衣服——此时她正把篮球服往头上套，而安祺叉着腰，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往卫生间门口一堵，场面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缺了，你好几节活动课都没来。”安祺丝毫没意识到，堵在门口接着说。
准确地说，是两节活动课和两次连着训练的体育课——这不算正式训练。
付遥也是这么说的：“可那是我们私下练习，不是正式训练啊。”
安祺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有理，气势悄咪咪弱了一点下去，但就一点点，她很快又找回了状态，更加咄咄逼人了：“哼！你是不打算参加队长竞选了！”
付遥无奈地望着她。她能感觉到安祺只是看着凶巴巴，话语背后的含义却并不坏，因此心平气和道：“嗯……原来是不打算，但现在可能得参加了。”
安祺狐疑地瞪大了眼睛：“真的？你可别敷衍我。”
付遥低头扯着衣角整理球服，顺口接话：“不敷衍你。”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安祺得了保证，眸子里瞬间燃起火光，斗志在里面烧得噼啪作响，从头到脚，连小揪揪上炸着的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味道。
她紧跟两步，和付遥并肩走出去，兴奋道：“好！你快参加！我一定不会让你赢我的！”
付遥：“……啊？”
安祺急得原地蹦了一下：“啊什么，你也不能让我赢你啊知道吗？”
付遥这才搞明白了她的脑回路，哭笑不得又略带郑重地：“好，我知道了。”
安祺斟酌了一会儿，朝她伸出一只手：“喏，来。”
付遥便抬手握上去，用力攥了攥：“加油。”
“加油，”安祺攥了回来，挑衅道，“你得全力以赴地输给我！”
这很“安祺”。付遥本想一笑而过，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了兴，手上发力一拉，彼此撞了下肩膀：“全力以赴地赢你。”
她低了点头、下巴微微内收，嘴角勾着笑，这么抬起眼时，上目线便随之挑高，显出了点“眉压眼”的意思，单边眉梢再轻轻一扬——付遥那张脸放松时本就显得冷，最适合这样带攻击性的神情，又因少见而越发夺目得前所未有，引线似的，一经碰撞便嘶鸣着被引燃，火星四溅。
殃及了并不无辜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