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属下领您入府。”青峰先上前一步同周筠道。
周筠颔首,跟着青峰进去。入目,是一面巨大的影壁,上头雕刻着两棵松柏和一群白鹤。到处都挂着白绸,所有人都穿着丧服。加之天色暗了,雪也并未停,府邸各处,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一路上的小厮丫鬟见青峰身后的周筠,面上都带着几分探究。但,终究只是敛眉退至一边,躬身行礼。
到院门前,周筠看见院前的匾额,轻皱了皱眉。月容站在身后,见此也是有几分讶异:“雾凇苑,这不是同……”
周筠微微偏头,月容止住了话头。青峰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院子里有好几个丫鬟小厮在候着,见来人,有些疑惑地上前。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先行礼。
“这位便是你们的主子,从此往后就在这住下了。”青峰介绍的话很是简短。接着扭头同周筠道,“公子若是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嗯。”周筠应声。
“公子若无旁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青峰躬身,得到周筠允许之后转身离开。
劳累两天,周筠这会儿只想好好睡一觉,便叫他们备了沐浴的水,剩下的,都交给月容去办了。这里的浴房并没有裹胸的布条,所幸月容早就备好了。但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要藏着这些东西,还是极不方便的。
她的寝屋,布置得倒是很合她的意。比她在儒州的屋子大许多,檀木书桌置放在东南角,旁边的置物架上摆着上好的玉石和剑。中间两张圈椅,后头挂着一副八骏雄风图。西侧青绿色的纱帐和缎面锦被,显得屋子都很有生气。屋里的碳盆大抵是一早就烧暖了的,很是舒服。
虽然累,屋里暖和,但到底是陌生的环境,她躺下,看着青绿色的帐帘,想到从前玩心还重的时候,跟柳慈一起在儒州光孝寺外玩儿。天色暗了,柳慈又内急,找不到恭房。夜幕渐沉,周围的芦苇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因为都是男子,柳慈并未刻意避开,周筠看着柳慈,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镜明哥哥,为何都是男子,你的那里同我的不一样?”
柳慈一震,也就是那个时候,周筠才明白,她并非男子。只是那时候还小,并不知晓这件事的严重性,后来大一些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不由地脊背发凉。不过幸好,那个时候,柳慈的父亲柳思源右迁至盛京任刑部尚书,举家迁至盛京。后来,后来她同柳慈也就没了联系。不过如今进了太师府,总有一日会同他见面的。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重起来,最终阖上了眼帘。
“公子,青峰大人来了。”月容的声音透过门窗传进来,声音还带着一丝迟疑。周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屋里的碳火似是燃烬了,鼻尖,是凉淡的烟火味。她缓了缓,才起身。
架子上,摆着干净的衣裳。深紫金边广袖锦袍,领边的位置,还缀了细小的琉璃珠。即便光线昏暗,依旧光彩夺目。
青峰在门前等着,感觉等了许久。但是不敢出声催促。他隐隐觉得,周筠,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半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先入目的,是一袭深紫的衣袍,在华贵的衣袍相衬之下,周筠仿佛换了一个人。
“公子。”众人同周筠躬身行礼。
雪停了。院子里的积雪也已经扫干净了。一副雪霁天青的模样。带着青松味的风,窜入屋内。
周筠的目光,落在青峰身后的那个人身上。一身玄色武服,看制式,同跟在周潇身边的人一般无二。长发束起,并未用冠,感觉年岁也不大。
察觉到周筠探究的眼神,青峰微微侧身同周筠介绍道:“他叫兰生,从此,便随侍公子身侧。”
“属下兰生,见过公子。”那个叫兰生的男子,朝着周筠躬身作揖,腰间的佩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抬起头来。”周筠出声。
兰生应声抬头,剑眉星目,一张脸,已经褪去了稚嫩,初显棱角。在看见周筠时,他的眼神,也是明显的一滞。他没想到公子这样年轻,容貌也……
不过只是刹那,便垂下了眼帘。
“公子可还满意?”青峰顺口问了一句。
“留下吧。”周筠话音未落,便见青峰欲言又止,“只不过……”
“有什么话,说吧。”
听见这话,他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公子现在的身份对外还未言说,还望公子能暂时在院子中。这两日府里事忙,公子也先熟悉熟悉,待长公子的事了了,大人会再安排后续事宜。”
“嗯。”周筠应声,看着远处的丧幡出神。她有些好奇,周潇,届时会如何介绍她。
——
周策头七,雪下得很大。不过府里倒是热闹,哀乐人声不绝,许雾不在,这两天,确实松泛了许多。
她坐在廊下,听着远处的院子的哀乐,丧幡比前两日还多,在风雪中飘摇。月容端着刚泡好的茶上来,泛着一丝桂香。
“公子,用茶。”
周筠伸手,茶的温度,正正好。茶盏放下,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兰生的剑上。他几乎没有话,手脚的动作轻得近乎不可闻。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你多大了?”周筠微微偏头,随口问道。
“回公子,属下今年十五。”他躬身,一板一眼地应声。
“会剑?”
“是。”
“月容,将我的剑取来。”
月容听见这话,瞥了一眼周筠,低眉转身进了屋。兰生躬着身,不知周筠要做什么。
片刻之后,月容将剑取出来。周筠拔出剑,看向他:“许久不练,不如,陪我练练。”
兰生看向周筠,他的身后是风雪,穿着一件月白雪竹纹广袖长袍,相较于深紫色的贵气,这件衣裳,愈衬得他眉眼清俊。周筠是他出暗卫营之后的第一个主子,两日的相处,并不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子,但他的容貌,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暗卫营里,有很多很多相貌俊郎的男子,甚至很多貌美的女子,都比不上他。
听见这个要求,兰生愣了愣,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主子。没想到周筠会提这样的要求,怔了一会儿,他抱剑:“得罪了。”
周筠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剑。兰生没想到他的剑这样快,抬剑抵住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变了。周筠的剑,甚至比暗卫营的人还要快。
风雪被剑气震开,殷红的血落地,风雪才归于沉寂。
兰生偏头,看了一眼被挑破的衣袖,莫名有一种羞耻感。明明他是来保护周筠的,结果却还不如周筠。手臂上只有一条细细的伤口,落了两滴血之后,便止住了。风往里头鼓吹,寒冷麻木,也感受不到痛。再看向周筠时,他已经收了剑,看着他的伤处挑了挑眉。
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过于鲜明张扬,却丝毫不觉得冒犯。
暗卫营里的动刀剑,只能以生死收尾,所以,这个时候,他也算是死过一次了。兰生盯着雪地上的血痕发愣。一时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方才虽然收着两分,但他也清楚,周筠,其实也并非尽全力。
正想着,旁边忽然有个东西飞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手心一片冰凉,摊开手,就看见一个白瓷瓶。
“金疮药。”周筠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院子站着的兰生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
暗卫营里,这样的伤处,是不配用药的。况且这伤于他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
“谢公子。”落雪簌簌,兰生的眼神渐渐归于平静,变成暗流。
冬日的夜临得快,变故,就是在入夜之后来临的。彼时周筠正在屋里用晚膳,正吃着,就听见外头嘈杂的动静。
“滚开!”
“你什么身份,凭你也敢拦夫人!”
月容也听见了,偏头看向周筠,周筠站起身,打开门,就看见兰生拔了剑,他的面前站着乌泱泱一片人。为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她的身后,一位美妇人穿着白色的丧服,容色憔悴,鬓发梳得齐整,只简单缀了两支玉簪子。眼中含泪,在昏黄的烛火下,却仿佛淬了毒似的。看见周筠那张脸,她先是愣怔了一下,接着便是嫌恶。
只看一眼,周筠便明白了来人是谁。她又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带的人,扯了扯嘴角,眼帘微垂,片刻之后,她出声道:“兰生。”
兰生听见他出声,看了一眼周筠。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最终还是将剑入了鞘。
“母亲。”
周围很安静,周筠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那些个下人,包括月容、兰生都吓了一跳。
“啪!”利落干净的巴掌声紧随其后,秦妙云上前两步,抬手就打了她。
手劲不小,周筠只觉得脸上热热的,过了一会儿之后痛感开始蔓延,指甲尖利,掌掴时不小心划伤了她的脸,血珠开始慢慢外渗。
“哪里来的野种,我可没有你这儿子。”
“公子!”月容惊呼出声。
秦妙云的动作并不算快,兰生有机会拦,但是刚周筠示意过,一时间,竟也乱了阵脚。见这局面,一转身,消失在了廊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