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缘再一次进入梦境,明月高悬,仙境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身上的玄衣换成了月白色,眼前的宫殿静匿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吱呀一声,殿门从里打开,几个仙侍跑了出来,手上提着一盏仙灯。
“快点快点,要开始了。”
“今日上仙论道,说不定于我们的修行有益。”
几道仙影就这样穿过了景缘向远处奔去,生怕去晚一秒错过好戏。
景缘转头,看向她们的背影,胸口一阵酸麻,他记起来了,今天好像是自己生灵的日子。
巍峨的宫殿变成了画室,一张张画纸平铺在地面,上面描绘的山水串联在一起若隐若现。
昭衡倚在书桌上,手臂支撑着稍微倾斜的头,正在闭目小息。
仙灯映照着他的侧脸,绑在手腕上的红绳不断闪烁着红光。
记忆似乎太过久远,远到景缘盯着昭衡,突然一道灵识将他撞了出去。
还是在夜晚,画室里已经没了昭衡的身影,一道红影偷偷现身,盯着桌案上的画纸摇头晃脑观察了许久,拿起一支最粗的笔在上面画了起来。
画纸上还没干透的墨迹糊成一团,红影举从画纸欣赏的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确实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天赋,又恼火的把画纸塞到了最下面。
仙火燃尽,日光自窗外洒进来,昭衡将画纸从厚厚的纸张里抽出,眉头紧锁,将一本书放了上去。
秋去冬来,宫殿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仙侍处理着日常事务。
炉火烧的正旺,仙侍围坐在一起看着久违的凡间小玩意,一个接一个诉说着自己凡间的故事。
景缘捧着书本,一目十行学习着上面的隐身术,津津有味的听着。
屋檐上的雪消融,昭衡带着战胜的消息,将书架上的书换了新。
难得闲暇,接连几天都坐在书桌上写写画画,铺在地上的风景又换了颜色。
盛夏蝉鸣,景缘气鼓鼓的翻着地上写意的风景画,时隔一年再次拿起了画笔,一比一画认认真真的复刻着记忆中的模样。
他等了很久,画室的主人都没再回来,书架上的书已经被他来来回回翻了数十遍,无聊的时候,装饰那些风景画成了他最后的乐趣。
一尘不变的雪下了十多回,围炉的仙侍也都变成了生面孔,景缘数次想走出这座宫殿,却被一股力量逼了回来。
终于,久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宫殿,只是这回身上沾满了花草的气息。
昭衡抚着画纸上五颜六色的花瓣,嘴角溢出一抹笑,看着上面低级的合成术,取出一本新书放在了桌案上。
仙火摇曳,确认昭衡已经熟睡,景缘哼着小曲捧起那本书,只是一晚,画纸上的花瓣就融进了风景中。
地上的画纸又换了新,细雨绵绵,昭衡从书案的最下方摸出了一张带有墨迹的白纸。
良久,他在歪歪斜斜的字体上旁写下了一个字,第二天,那些放入库中的旧书又重新见了天日。
落叶满地,宫殿又变得冷清起来,景缘放下最后一本话本,终于看到最下方那张被他使用过的白纸。
上面歪歪斜斜捉妖异闻录五个大字同手中书封上的毫不相干,墨迹却依旧宛如新作,旁边那个红色的丑字更是刺人心肺。
秋风瑟瑟,昭衡再次打开画室的门,画纸上的花瓣全都变成了枯黄的落叶。
他拿起书桌上厚厚的一塌纸张,一张一张的翻过去,轻声说了一句:“出来。”
寒风将雪花吹进室内,殿外的白雪衬得画室都亮了起来,金色的仙火还在燃烧,景缘一脸不情愿的接过昭衡刚批好的字帖。
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手中的风景画被他揉了又揉,终于在最后一页被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差。”
画室内又响起了小曲,昭衡看着红影嘴上压不下去的弧度,等到一曲哼完,他出声道:“戒骄戒躁。”
景缘翻着手中的话本,响起白日里他躲着的那些仙侍,静悄悄的挪到昭衡身边:“敢问阁下芳名?”
昭衡握着茶杯的手一抖,凑到景缘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昭,衡。”
景缘抿嘴:“你不是叫帝君吗?这位兄台连名字都要作假,他日可别求到我门前!”
“哈哈。”
景缘听到笑声,抬眸看了过去,这一看就怔在了原地,耳边的咚咚声响个没完。
昭衡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帝君是敬称,昭衡才是我的名字。”
景缘看了过去,呆呆的摇头。
昭衡无奈道:“昭衡是亲近的人叫的。”
景缘恍然大悟,抓住了昭衡握笔的手,比划了两下,突然问道:“那我叫什么,禁缘吗?”
他的本体是禁缘绳,叫这个好像也很正常。
昭衡仔细打量了景缘许久,反手握住他的手,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禁缘不好听,改为景缘吧,这世上有诸多美景等着你去看。”
日月交替了数不清的日夜,景缘的存在成为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曾经处理事物的仙侍都被送往了别处,整洁的宫殿添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景缘骑在木马上,听着殿外的脚步声蹦了起来,画室的门一开,月下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恍恍惚惚的走了出去。
“造孽啊!”
“这个镜子好模糊,他们吹蜡烛干什么?”
月下仙人心惊肉跳,在景缘要暴露身份的威胁下,丢了一本图册过去。
“这什么呀,我有点晕。”
月下仙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挖空箱底拿出了一本画册。
“我喜欢你!”
宫殿外,昭衡捏住景缘头发上的花瓣一顿,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景缘望着窗外的雪景,处理事物的仙侍又回来了,炉火烧得高高的,几位姑娘讲着她们渡情劫的故事。
“怎么会不怀念呢?”
月寄相思,她们所思念的人都不在了:“要是当时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景缘算了算日子,雨雪又下了几轮,之前那么快,这回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太久没有见到昭衡了,他的记忆都快模糊了。
你不来见我,那我就去找你。
天帝生辰宴上,景缘缩在月下仙人的衣袖里,望着昭衡举杯敬酒的身影,跌落在酒杯之中。原来已经有别的绳代替了他的位置。
宴席过后,昭衡又回到了宫殿,紧闭的屋内传来了交谈声,等天帝和月下仙人走后,景缘换上和昭衡一个颜色的衣物,追着昭衡不断重复:“我喜欢你。”
昭衡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消失了很久很久,久到景缘记不清下了多少场雪。
画室里的用过的纸张不断被替换,景缘握着笔,静待着四季更迭。
昭衡偶尔会回来,很少会遇见困得睡过去的景缘,他扶着对方的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抽出了压在景缘身下的纸。
我喜欢你。
“昭衡。”
听到景缘的睡梦中呼唤,昭衡将纸放了回去。
日月轮转,纸上的字迹从差,中,良,优变成了好,一张张我喜欢你被一次次轻轻的放下。
画里的风景存入了越来越多的法术,画室的书籍更换了数不清的次数。
景缘的最后一张我喜欢你没有得到任何批语。
“五百年了,没有仙会像我这样有毅力了,你怎么还不从我,小心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昭衡再次回来的时候,满身疲惫,景缘说不出重话,日日跑去百花阁偷药。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昭衡从教练字换成了教练画。
“字写得好。”
“画也不错。”
烛光摇曳,景缘哼着小曲,望着昭衡的侧脸,突然很想要这一刻变成永恒。
画室又冷清了下来,景缘翻着书籍,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枯掉的树木。没事的,他早就习惯了等待。
冬雪又下了起来,景缘推开画室的门,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清空了。
只有桌子上摆着一张孤零零的纸。
上面写着一个字:忘!
“明天你就有仙职了,你需用心承担起这份责任。”
离开宫殿的那一天,景缘握着手中红尘镜不敢回头,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
“以后不会再有雪了。”昭衡望着天空留下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的几百年,景缘浑浑噩噩的全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姻缘殿繁重的活也只有他一个人撑住了。
直到红尘镜误打误撞照住忘字,景缘看着镜面里的勘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再看到雪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天界没有四季,还是只有昭衡那里有四季,他只知道他的世界不会再有四季了。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把泪滴进了红尘镜,泪珠落混在雨中跌在了昭衡的手背上。
景缘一点一点撕碎了写着忘字的纸,他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还是得不到,忘不掉,勘不破。
这一千年,见分离会不甘,见相守会妒恨,是真的忘不掉,怎么可能忘掉。
“该结束了。”
这千年的折磨该结束了。
红尘镜旁的身影变成了两个,景缘望着碎裂又重建的宫殿,一点一点感受着怀抱里的自己消散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