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若遗等人在镇中四处观察,随着他们走动,有几具行尸跟了上来,远远坠在最后面,并没有什么动作。
“师父,您能看出这魔物是什么等级吗?”佑澄问。
魔物简单分为低中高三个等级,低阶相当于金丹修士,中阶相当于元婴,而厉害的高阶甚至可以同渡劫修士一战。十年前的龙至就是高阶魔物,若不是姑若遗及时赶来,他们一十三个修士难逃在小次山陨落的下场。
谢恒回头看了眼跟着他们的行尸,“这一郡约有千人,目前看来,大多被夺了躯体,看样子只有一只魔物控制着他们,至少该是中阶。”他如今是化神后期,冯玉柔也即将从元婴破境,谢恒看了眼师姐,师姐十年不曾修练,境界不知如何了。不过不管如何,对上中阶魔物,他们还是有十足的胜算。
“这些房屋的门窗基本都有用木条封住的痕迹,不过大多又被破除掉。”
“看这里,是利器砸出的破口。”
几人沿途讨论自己的发现,与刚刚那处荒败的小镇不同,这里到处是烧杀抢掠的痕迹。
“这个门框上有抓痕。”俊柏上前仔细观察,“外深内浅,应该是有人要将这人拖至屋内。”
不远处一个院落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有两“人”一直围着废墟徘徊,对家的执念颇深。
“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每一户都经历了打斗。”冯玉柔指着前方房屋门前随意丢弃的锄头,上面还有发黑的血迹,不知干涸了多久。
魔修杀人没有这么麻烦,只能是用了什么手段使人发狂。
想象此处当时的惨况,几人都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跟着他们的行尸已有二三百具,也不再远远跟着,而是慢慢围了上来,一眼望去,竟成了包围之势。
突然,西南角出了异象。
“那边出事了!”谢恒喝道。
几人当即便要御剑而起,一直没什么动作的行尸便在此刻冲了过来。
本次下山,说好了是让徒弟们历练,但是情况有变,谢恒提剑而起,“事情紧急,让为师来!”
一剑扫出,剑风所过之处,行尸颓然倒地。
突然,一个小女孩从不远处一口井中探出头来,大喊一声:“娘!”不知道她喊的是谁,剑风却已扫到她的门面。
“铛”的一声,是毓均情急之下扔过剑鞘替她挡了一下。
剑鞘立时变成两段。
小女孩吓得大哭起来,“娘!你们杀了我娘!”
她笨拙地爬出井口,不知已经饿了几日,肚子鼓胀,手指也已经浮肿,一张小脸满是污垢,走了两步,扑向一个女人的尸体,叫了两声,又低声呜咽起来,看着极为可怜。小女孩抬起头,盯着谢恒,“你杀了我娘!”而后踉跄着向他扑去,两步跌倒了,又挣扎着起来。
“睡吧!”谢恒剑气拍在女孩身上,女孩瞬间躺了下去,再不起身。
这两下变故用了三两息的时间,众人又急速往西南边飞去。
见几个小辈面色都不太好看,冯玉柔出声安慰:“你们在担心那女孩?”
徒弟们点头。
“你们想想,此处的人死了这么多天,她如何能独活?待我们灭了魔物,魔气失了主,自然就散去了,这些活死人也可以解脱。到时候你们再回来看她不迟。”
姑若遗转头看了看谢恒,见他死死盯着毓均没了鞘的剑,像是什么仇人。
忽然庆幸自己还未收徒,第一次对师弟生了怜悯之心。
余府门口,新娘咯咯娇笑,“大哥远道而来,专程参加我夫妻二人的昏礼,怎的不喝杯喜酒就要走?”不等余多多回答,四周“邻居”便都围了上来,将他架起。
余多多刚刚不知怎么,竟然做了个岁月安好的梦,醒来再次看到这恐怖场景,又筛起糠来,“别、别过来,我、我、我自、自己、已走。”他伸手抓住石头的手臂,勉强撑住自己。
石头浑身冰冷,此刻却是他的唯一支撑。
他半是庆幸半是愧疚,既庆幸还有个朋友陪着自己,又觉得自己连累了他。
他用气音对石头说:“你若有机会跑,不必管我。”毕竟石头是个精怪,身上肯定自带了些本事,再不济,变个原形躲个十天半月,也能逃过此劫。
石头有些意外,侧目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那边余得水也乖乖背起新娘,被簇拥着进了内堂。
余多多走到院内,隔着门,看到通明的高堂上爹娘具在,他爹还在笑呵呵地说着“好!好!”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刷地落下,定是这魔物将爹娘害死了。
仇恨附体,他手不再抖脚不再颤,鼓起勇气大喝一声:“妖孽,我要杀了你!”
回光返照一般,他想起自己上次在四方居买的两个符咒,伸手掏出一个奋力向前扔去。
新娘还在余得水身上,连盖头都还没掀,伸手随便一抓,将符咒捏碎,岂料这是个跳蚤符,瞬间被跳蚤爬了满身,钻心地痒。她一个没忍住,从余得水身上摔了下来。连盖头都甩掉了。
不吉利得很。
这新娘还是个美人,只是此刻一张芙蓉面上逐渐狰狞,她胸口急速起伏,死死盯住余多多,仿佛要滴出血来,凄厉道:“你敢坏我婚事,找死!”
余多多扔出第一个符咒的时候便已拧身向门内跑去,打算和自己爹娘死在一起,感觉后背阴风袭来,头也不回,扔出了第二个符咒,大喝一声:“快跑!”
这是个雷符,霎时间天雷滚滚,轰轰聚在这四方小院上头,漏下一二道闪电,劈中了他爹最爱的发财树。
眼看爹娘就在门内,余多多却被一掌击在后背,昏迷过去。倒下前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石头跑了没有。
“哎。”一声叹息自新娘身后响起。
也不知道那人在磨叽什么,相隔不过百里,竟然还没有到。
石头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石子,白玉一般,色泽白润剔透,只是幽幽泛着冷光。
总不好叫这人族当真死在此处。
他稍稍用力,正待弹出石子,那新娘对他这边的动作毫无察觉,却突然转过头来尖叱一声:“余郎要去哪里!”
说罢,朝西飞去,一片红色下摆刚刚在转角处消失,就被她追了上去。
“余郎要去哪里啊?”她幽幽问道,左半边脸竟开始裂开,流出一道道鲜红血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出来。
余多多那声快跑被余得水听见,以为这蠢哥哥有什么高招,被追上的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错信了蠢人。枉费他这么多天演得辛苦,把这女鬼安抚得好好的。眼下回头见到鲜血淋漓的这一幕,眼神剧烈颤动,心神竟奇迹般的稳住了。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于是心思反应极快,嘴上干笑两声,“嘿,嘿,我看院中要打雷,去取把伞,省得下雨淋到你。”
果然新娘一听这话,裂开的左脸又缓缓复原,变成如常模样,只是血迹无法去除,她无知无觉,变回了娇羞模样,“还是余郎细心,奴还以为你不要娶奴了。”
余得水露出个宠溺又嗔怪的表情,竟然主动牵起她的手,“胡说什么,今日是你我二人大喜的日子,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探头一看,院中雷云已散,两人便走了回来。
石头以为余多多逃过一劫,不想这二人路过余多多身体的时候,新娘停下了脚步。
“余郎,这人是你说的哥哥?他在家中时就对你多加欺辱,今日又扰我们昏礼,待我让他变乖,再拜堂不迟。”
说罢,她吹出一缕青烟,向余多多身体飘去。
眼看余多多危在旦夕,石头却笑了。
他几步上前,走到院子正中显眼处,大喝:“住手!”
新娘疑惑转头,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柄剑撞了开去。
余得水回头见空中飞来几人降落在院中,一个个仙气飘飘,知道是仙门来了,于是大步跑过去,重重跪在一人身前,“仙子救命!此獠杀了我桃花郡上下几百口人,求仙子仙君斩妖除魔,为我全郡上下报仇啊!”
多日来的恐惧终于有了突破,堂堂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姑若遗不动声色抽出了被他攥在手中的下摆。
石头一双漆黑眼眸也紧紧盯着余得水那双刚刚牵过魔物的脏手。
大概是不小心露了杀气,姑若遗似有所感的偏过头看他。
一个清俊少年,墨发束起,露出白皙面庞。门外高高悬着的红灯笼,映得他眼睛很黑,嘴唇又很红。道衍派外山杂役的打扮,简单的交领布衫,没有什么繁琐纹路,领口以下都严严实实盖着,被一根黑色的腰带扎住。姑若遗却莫名有个想法,那领口若扯开半寸,应该能看到一个漂亮的锁骨窝,连着两根平直有力的锁骨,再往下……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禁开口问他:“你是谁?”
少年也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明明木着脸,姑若遗却觉得他好委屈。
太奇怪了,姑若遗感觉自己胸口咚地一声,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绪冲击着那个空洞。
这太奇怪了。
谢恒察觉出师姐的异样,随着她的目光打量了这人两眼,除了俊俏,没看出什么端倪。
只有新娘对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毫无反应,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余得水,鼻翼翕动,嘴唇颤抖——
“余郎,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