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气息弱成这样?!”首领女子急道,“快拿水来,喂他参丸!”
年轻女子赶忙端来桌上放凉的茶盏:“这里有水。”
“快,把参丸给他吃了,”首领女子扒着谢明渊的下巴,急出汗来,“现在就喂!快!”
两名女子迅速地将药丸送进谢明渊口中,又给他灌水。
谢明渊呛咳一声,眼眸醒转。
“哎呀,还好还好,”首领女子擦擦自己惊出的冷汗,甩一甩手,“一时不见,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要是真的救不回来了,她们也不用回去了。
首领女子望着眼神尚不清晰的谢明渊,不敢拍他脸颊,只得放轻声音道:“谢公子?谢公子?”
谢明渊清清嗓子,神智恢复:“在。”
三人都凑上来。
“是你们。”他定定地望着三名女子,哑声答道。
“是,公子还记得我们,”首领笑一笑,扶他躺在床上,“我们来看看你的情况。毕竟你那天刚一醒来就跑出去,后来,我们又听说了城墙上的事……”
当日万花楼与黑衣人交手后,她们便捂住谢明渊和侍卫两人的眼睛、耳朵,带着两人到玄英卫的驻点去。
玄英卫全员上下皆女子,驻点的姐妹们见有两个男子进来她们的所在之地,一个个眼睛瞪成铜铃,顿觉稀奇。
“这是谢公子?”她们惊讶道,“谢公子为何会来驻点?”
“别看了,快来,”几名万花楼赶回的女子忙道,“他受伤了,快叫人。”
饶是惯常处置外伤的玄英卫医师,见到谢明渊的伤口亦是一惊。她动作麻利地给伤口清洗、麻醉、缝制,敷药,又打上止血带,才擦擦冷汗,惊魂未定地道:“还好伤口偏了。若是扎进内脏正中,谢公子活不过今晚。”
“你们到底遇到什么?怎么谢公子居然会受伤?”
众女子面对医师质问,纷纷惭愧地低头。
她们本以为谢明渊身上有伤,总该好好安顿一阵,于是放心地出去执行任务。哪知到后半夜,谢明渊突然醒来,刚醒就挣扎着要下床。
“我必须进宫,”他强撑着喘气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女子们百般挽留也留不住,只得放走仍在发烧的谢明渊。临行时,首领女子揣给他几颗药丸,嘱咐他若身体无力支撑时候,定要立即服用。
“谢公子,请您万勿身涉险境,”首领女子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神情恳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您为了自己的身体,多多保重。”
“多谢,”谢明渊郑重一礼,抿了抿唇道,“各位究竟为何救我?”
玄英卫到底是何组织,究竟何人委托她们看护自己,而她们口中提过的素商阁,又是什么?
首领女子对他抱歉一笑:“公子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害您。”
谢明渊思绪回转。
谢府守卫森严,这三名女子却能在其中来去自如,正如当日万花楼顶层,她们凭空现身与黑衣人打斗一样。
若如她们所说,此组织名为玄英卫,且过往从未更改名字,则玄英卫行事万分隐秘,以至于十几年间,此名从未在京城中流通。
这些女子不但有专门停留养伤的驻点,武功又个个如此高强,堪称神鬼莫测。
这样秘密强大的组织,即便不与任何一方为敌,都是极重的威胁。
京城可还有她们到不了的去处?
谢明渊咳嗽一下。
“得罪了,谢公子。”一名女子行礼上前。
在谢明渊微微点头后,上前的女子掏出怀中水瓶净了净手,将谢明渊上衣敛起,露出包扎的患处。其余两名女子抬起谢明渊上身,协助先前那名女子将缠绕在谢明渊腰腹的绷带一圈圈解开,再仔细地检查伤口。
“哎呀,这是反复裂开多少次……”解开绷带后,女子小声叹道。
“出血了得。能撑过来多亏了谢公子的求生意愿。”另一人跟着感叹。
“那群庸医用的什么药,这么敷着,伤口多时才好得了!亏得现在是冬季,若是夏天,早就溃烂几次了。”
“把带的金疮药拿来,”女子连连叹息,又向谢明渊道,“谢公子,我要洒药了——可能比较疼。”
谢明渊摇摇头:“没事。”
女子将瓶塞拔出,一点点在伤口上洒药。
鲜红伤口夹杂着褐色血痂,被仔细地敷过白色药粉。
谢明渊轻轻喘一喘气,一声未发。
时间流逝。
“好了!”
女子洒完金疮药,惊奇地笑着向谢明渊道:“谢公子意志了得!卫队里的姐妹们第一次上药时,都叫得杀猪一样。这药药效了得,只是上药时会引发伤口剧痛。我将此药留给公子,公子再用个四五日,大约就无碍了。”
谢明渊喘着气道:“各位救命之恩,明渊没齿难忘。来日必将回报。”
“哎呀,小事,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她们挥挥手道。
几人商量半晌,还是决定给谢明渊留个药方。一名女子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写着,余下两人边看边校对,时不时聊一两句天。
“亡羊补牢,这下勉强能给主子一个交代。回去领罚是少不了了,只希望主子别太过动气。”
“早知道谢公子后来还会到城墙上去,当日你我就该强行将他留下。谢公子如今模样,都是你我疏忽之误……”
“哎呀,幸好幸好。下次再也不敢了。”
“姐姐医术了得,简直救了我们一命。”
“那是!玄英卫上下这么多人,我哪次不是把你们一个个地从鬼门关捞回来?”
谢明渊突兀插话:“能治失忆么?”
三名女子立即停下说笑,转头向他道:“公子说什么?”
“阁下神医妙手,堪称起死回生,”谢明渊躺在床榻上,慢慢地偏头过去,眼光如炬,“不知可有仙方妙药,于失忆之症有用?”
女子们一顿。
片刻,她们互相对视一下,接续“哈哈”地讪笑两声。
“谢公子,我们,”先前上药的女子朝他弯一下唇,略显尴尬地道,“我,我只能治外伤。”
旁边两人附和。
“对对对。”
“玄英卫总在外行走,姐妹们多受些皮肉伤,医师们只在外伤上有所研究。”
“是是是,失忆确实治不了。”
“竟然还有人患失忆呢?这可不好治……”
见女子们模样,谢明渊收回目光,淡然轻声地道:“多谢几位,我只是问问。”
女子们大松口气。
“哦哦哦没事。”
“谢公子这病还是需要好好休息。公子别想太多,思虑过重不宜伤口恢复。”
“对对对,确实如此。”
三人相望着,再也不敢唠叨半句家常。她们赶紧写完了药方,又一个个从先前到来的窗户跳了出去。
临走时,首领女子又不放心地从窗户的一条缝隙向内道:“谢公子,请务必放宽心思,身体为重!”
谢明渊敲两下床板。
“咔”——窗户关紧的声音。
须臾,房门被再次打开。陪杜苑出府的侍者再次回到房内,见谢明渊躺在床上,双目清明,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是否小憩片刻?”侍者问。
“不用,”谢明渊眨一下眼睛,说道,“叫厨房准备些粥饭,我一会便起。”
侍者眼眶一热,连忙欢快地回道:“好嘞,我这就去。”
公子主动用膳了!
太好了!
侍者回望一下床榻上半支起身体、面无表情的谢明渊。
不知为何,他竟有公子现下有几分开心的错觉。
…
“什么,白蘅去了?!”
不知名的某处,一场对话正在上演。
一名长袍盘发男子正赤着脚在铺满兽皮的地面上行走,满脸紫胀,怒气冲冲。男子显然被气得毫无耐性——他在房中绕了几圈,本想冷静下来,却是越想越气,喘气声也越来越粗。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他恶狠狠地道。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白蘅那个阴魂不散的!他怎么就不一跤落下马,被马踢死!
他突然抄起桌上摆放的彩绘陶器,径直摔在地上!
陶器砸在兽皮地毯上,发出“嗡”的沉闷声响。有兽皮垫底,陶器竟没有碎裂,而是骨碌碌地滚走。
长袍男子望着陶器眯眼,面上怒火更盛。
“连你也要和我作对!”
“碎不碎!碎不碎!”
男子暴烈将兽皮地毯踢到一边,抓起地面上滚动的陶器,照着空地狠狠地摔过去!
“啪!”陶器崩裂,四分五瓣!
“请您息怒,”一名左右头发皆编织成数捋小辫的男子,见怪不怪地在一旁安抚道,“白蘅回到黎京,黎京内计划必然已经失败。那个女人想必也回到了耀宸宫,若再行事,不会如先前那样轻易了。”
“那又怎么办?谁知道他们竟有后手?怎么白蘅眨眼就出现在京城?“
那道白家旗帜,明明还高高的飘在西境苍穹之上,日复一日,如同悬空的利剑,照耀高天。
发辫男子微微一笑,面上深而长的疤痕跟着一扭,像是一条弯曲难看的毒蛇。
长袍男子看他笑容,嫌恶地皱了皱眉。
发辫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看起来如何。他忽地闭上眼睛,拄着手杖神神道道地绕房间几圈,口中细而碎地嘟囔着。
片刻,他猛然睁开眼。
长袍男子急切道:“怎么样?”
发辫男子点头一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断尾求生,”发辫男子握住手杖掌心合十,向长袍男子点头道,“白蘅既然已在黎京,短期内不可能不在黎京驻扎。黎京大势已颓,我们距离黎京如此遥远,更无法再挽回。事到如今,黎京必须舍弃,有白蘅在,我们无法再对耀宸宫主人下手。”
“那怎么办?”男子急道,“你不是说……”
“是,也不是,”发辫男子微微笑了起来,宛如循循善诱地对长袍男子道,“所有人都只是我们手上的棋子罢了。即使是一颗重要的棋子,放弃他也于整盘棋局无碍。”
说着,他像意识到什么一样,乍然怔了怔。
“所以呢?”长袍男子追问。
发辫男子从恍惚中回神,笑得有些难看。
“所以,我们要断尾求生,”他向房间外望去,目光的落点遥远渺茫,“黎京的一切,就不要了。”
原本他也没剩下什么,现在不过是最后一点残烬利用不成,少了死灰复燃的可能罢了。
黎京对他,毕竟还是太远了。
“求生?求什么生?”长袍男子冷笑一声,拂袖怒道,“难道我们现在还有什么生可求吗?已经多少年了,你说能帮我做成大事——现在大事不成,你倒叫我断尾求生?”
“难道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求生价值吗?”
他们手中筹码早已用尽,黎京逆乱是最后一张翻盘之牌。
没了黎京逆乱,再大的念想也该断了——长袍男子忿忿地锤一锤墙。
他本想锤身旁人,可看着发辫男子手中不知神鬼、难言莫测的手杖,还是缩回拳头,退而求其次地锤墙。
墙上土块渣滓掉落。
发辫男子看看落在地上的土渣,不紧不慢地道:“没了黎京,还有此处。”
“你我所在的脚下,就是我们新的立身之地。”
长袍男子一惊。
他猝然转头向发辫男子:“你要干什么?”
“若为大事,必有所舍弃,”发辫男子说着,眼中半是感慨半是厌憎,“古言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什么亲友情谊,什么天下家国,都是无用,”他长长地吸进一口气,语调中满是怨恨,“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要你以此地立身,”屈于人下,发辫男子竟冷冷地、高傲地向长袍男子发出指令,“若有违反者,皆杀不误。”
长袍男子吸一口凉气。
半晌,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