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难杂症。”刘太医捋了捋胡须。
“气血两虚。”张太医摇头晃脑。
“压、压力过大?”李太医一紧张就容易磕巴,现下也磕巴得十分及时。
“怎么看都是经期不调啊……”穆太医愁眉苦脸地对着方子道。
姬盈像珍兽院里的狮子一样被四个太医围着,十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从昨夜姬盈失忆一事惊动衔羽宫后,太后便急火攻心,在衔羽宫内卧床不起。太医院跟着衔羽宫一样人仰马翻,当值的不当值的二品以上太医全被叫来会诊。折腾了大半夜,太后总算悠悠转醒,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将跪了一地的太医们连带着姬盈一起轰了出去。
“都跪在这里做什么,”太后有气无力地道,“你们要是闲得慌,都去给陛下看看。”
太医们挂着黑眼圈,齐齐地抬头望向塌前侍奉着的毫无半点病气的姬盈。
姬盈心虚地咧笑一声:“嘿嘿。”
大半夜的,着实不宜大动干戈。姬盈好说歹说下劝动太后,才让太医们得了旨回去休息,待到明日再来观病。
于是,姬盈现在被四个御前太医围着。
一会这个号号脉,一会那个验验舌。四道目光炯炯,直将姬盈戳出个洞。
“无论病因如何,陛下这失忆之症,都得好生调养,”在胡须被捋秃之前,刘太医开口言道,“不可过度劳累。”
“针、针灸应当……当有效,”李太医愁着一张脸道,“微臣开张针灸方子……”
姬盈身子抖了抖。
“陛下素来以勤勉政事著称,但长久以来积劳积疲过甚,须得保重身体。”
姬子焕疯狂点头,皇子殿下的支持更使几位太医有了勇气:“陛下不妨散散心,养身、养精、养气。我等即刻为陛下开方,汤药、食疗与针灸三管齐下,助陛下尽快恢复——”
太医们精神高炽,纷纷挺着胸膛告退。姬子焕一边站在门前对着几人的背影挥手,一边向屋内道:“姐,你明天还上朝吗?大黎日日上朝、隔十休沐,连续九天都是上朝日……”
姬盈拄在罗汉床上,望天:“你觉得我现在上朝有用吗?”
“呃……那当然是有用的,”姬子焕从门口折回来,坐在罗汉床下首,“你想起什么了没?”
姬盈眼神死着:“半点也无。”
“呃……”
“我以前很勤勉政事?”
“那可不,”姬子焕重重地点头道,“师傅们都说,皇姐是大黎有史以来最勤奋的皇帝。天之骄女莫如是。”
姬盈:“现在天之骄女失忆了,完蛋。”
在姬子焕口中,姬盈,哦不,失忆前的姬盈,简直是个超级工作狂。登基不满三年,每日早朝雷打不动。三年间姬盈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日日往返于朝堂、政事堂、御书房,兢兢业业至巳末午初才息。大黎能在三年内有今日之繁盛,女帝姬盈功不可没。
姬子焕讲得天花乱坠,姬盈听得一愣一愣:“我真有这么厉害?”
以她这两天对于姬子焕的观察,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姐控,病入膏肓的那种。两分的事发生在姬盈身上,怕不是能被他吹成八分。从姬盈叫他朝东他绝不朝西的现状来看,她深切地怀疑,如果自己叫他下水,他能大冷天扑通一声跳河里,然后边在水里扑通边说,冬泳真香。
比如现在,姬子焕就鼓着脸颊道:“那当然!”
“那没救了,”姬盈凉凉地道,“糊弄不过去。”
要是她以前是个怠惰的昏君,还能凑合着装一装。这勤政爱民的人设——现在自己上朝去阿巴阿巴吗?
“皇姐是皇帝,管他们怎么想。”
姬盈怜悯地看着她的小傻子皇弟,叫了人往衔羽宫去。
两个时辰后,皇帝再次因病休朝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官场。
…
“奴婢聆春。”
“奴婢听夏。”
姬盈木然:“还有秋冬?”
两位侍女低着头:“回陛下,没有的。”
姬子焕:“姐你真幽默。”
姬盈扶额:“起来简单介绍下自己。”
两人起身,左侧身穿黛青的侍女开口言道:“奴婢聆春,冼州晏阳人士,年二十七,陛下的贴身侍女兼御前掌笔,服侍陛下将满四年。”
右侧浅紫服饰的侍女:“奴婢听夏,陵州襄水人士,年二十五,陛下的贴身侍女兼光禄女苑,服侍陛下将满四年。”
姬盈讳莫如深地点点头,转头向姬子焕:“掌笔是啥?女苑是啥?”
姬子焕:“……”
“掌笔大概就是……帮你整理文件,”姬子焕揪着眉毛道,“女苑就是,帮你置办琐事。”
姬盈大概懂了:“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姬子焕:“……也不是不行。”虽然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搞清楚了两名侍女的情况,姬盈满脸不在意地道:“我失忆了,诸多事务都不熟悉,所以平常不用太过拘谨。”
“是。”聆春听夏俯身。
一个时辰后。
“三饼。”
“吃。二条。”
姬子焕:“!”
“等下,”姬盈伸手道,“胡了!”
“诶——”姬子焕和聆春听夏一齐长叹。
姬子焕气鼓鼓地将面前的麻将往前一推:“不玩了,姐。根本玩不过你。说好的失忆呢?”
姬盈笑眯眯地收下从两名侍女那赢来的银子,道:“是失忆没错啊。不过你太菜。”
姬子焕的眼神难以言喻:“这可是我教你玩的。”
“然后再也没赢过,”姬盈点了点银子,补刀道,“快点,给钱。”
姬子焕捂脸:“都拿走都拿走,都是你的。不玩了,根本玩不过你。”
姬盈数着银子揣进口袋,撇嘴道:“那可不行。别忘了是谁提议的‘趣味益智疗法’。”
姬子焕:“……”
再益智下去,他要变成弱智了。
“好吧,”姬子焕又码了一排麻将在自己面前,边码边道,“姐,你想起来点什么没?这疗法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姬盈定住动作,做出思考的表情:“没想起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比如你三岁那年尿裤子……”
“不可能,”姬盈狠狠地敲了姬子焕一个爆栗,“我三岁那年,你几岁?你出生了吗你。”
姬子焕:“……”
“那父皇呢?”
姬盈一扔骰子:“想不起。”
“咱娘呢?”
姬盈伸手摸牌:“顶多知道座位上那个人是太后。”
“还有谢……”
“话那么多,快摸牌,”姬盈打断,“只能想起你,满意了不?”
姬子焕咧嘴一笑:“那当然,还是皇姐对我最好。”
姬盈白他一眼:“手别停,摸牌。”
姬子焕:“……”
要命了,他怕不是亲手给自己培养了一个麻将天敌。
“姐你以前可从来不玩麻将,”姬子焕歪着头道,“先说好,我这是为了让你恢复记忆才喊你玩的。要是哪天你想起来了,可不能怪我带坏你。”
“哪那么多事,”姬盈不在意地道,“输了才需要反省。”
姬子焕:“……”
“再说我什么也没想起来,”看姬子焕扁了嘴,姬盈便添了一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先这样吧,大不了到时候你陪我上朝。”
姬子焕出牌的手指停顿一下,连忙缩了回来:“还是让为弟溜出宫看看有没有别人能治失忆吧,姐。”
“我觉得你就是想偷偷出去玩。”姬盈无情地道。
“我可没有处理朝务的才能!姐,你拉我上朝还不如砍了我——”
“瞎说什么呢,”姬盈瞄了他一眼,“皇子殿下就这点出息。”
“哎呦,姐你失忆了倒是轻松,”姬子焕叫苦不迭,遂向牌桌上的两个宫女道,“聆春,听夏,你们也帮我劝劝皇姐。明明你俩也看在眼里,她这三年的日子,哪里是我能过得了的——”
聆春抿唇一笑:“陛下说殿下可以,殿下一定可以。聆春相信皇上,也相信殿下。”
听夏有些忧虑:“殿下年幼,从未参过朝政,皇上又想不起从前的事。奴婢不懂朝政,但这时是不是请些帮手来比较好?”
姬盈拄着脸看姬子焕:“你怎么这么没用啊焕儿。”
姬子焕苦着一张脸:“姐你忘了,我毕生的心愿就是以后做个闲散王爷,到处逛逛吃吃。陪你上朝也不是不行,可皇弟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帮你认认人。”
“你从前也是这么荒废学业的?”姬盈手中牌啪地一声打了出去,“真是弟到用时方恨少。如果要上朝,你可逃不过。”
姬子焕一脸的崩溃:“皇姐,你其实根本没有失忆吧?你折腾了这么久不会就是想让我陪你上朝吧?”
姬盈陡然温柔地微笑道:“当然失忆了呀。要是没失忆,咱俩能坐在一起在这打麻将吗?”
姬子焕:“……”
牌局顺势停了,聆春和听夏起身去拿茶水点心,屋内只剩姬盈和姬子焕。姬子焕趴在桌上半憩半醒,姬盈便一个人望向窗棂。
冬日的阳光总是如此短暂,申时过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在窗前洒下一格一格暖黄的晕染,时间好似静止一般让人心生怠懈。因着屋内格外安静的缘故,炭火偶尔的噼啪作响变得明显起来,暖意借着微小的爆裂声渗入心底,满室的宁静祥和。
姬盈望着窗外,不知怎的心中一动。
室外低低地响起略显突兀的人声。
“……恐怕有些不便……”
“请容我禀报陛下……”
“谢公子三思,陛下自病后尚未接见任何一名外官,便是您也不能例外……”
姬盈望见略显慌张跑进屋子的聆春听夏二人:“怎么了?”
聆春二人低着头就地一跪:“有人求见陛下,现已经在门外等着。宫人们拦了下来,奴婢们先来给皇上报信。”
姬子焕刚被暖烘烘的炭火熏得睡着了,此时醒转,边揉眼睛边道:“求见皇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没有皇姐旨意谁能擅自入宫……”
听夏艰涩地道:“回殿下,有一人可以。”
姬子焕揉眼睛的动作停在半路。
聆春听夏对视一眼,齐齐地说道——
“谢府公子,谢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