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沈映蓊缩在被窝里,怎么都睡不着。
她脑子里一直在复盘三个小时前的场景,她想,她就是拉着他上车,然后他又给她递了水,顺便再拧开瓶盖,然后她很公正地拒绝,然后她看到他发消息……哦,她还没看。
于是她从被子里冒出头。
盯着天花板几分钟后,才拿起手机看他发过来的消息——
【因为,我好像让你为难了。】
……
破天荒,沈映蓊到半夜三四点才睡着,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出了房间,才发现周霄回来了。
两人对视几秒。
周霄摸了摸自己脸,笃定道:“看见帅哥了。”
沈映蓊:“没有,见鬼了。”
周霄:“……”
沈映蓊从头到尾打量他一番:“胡子刮了,喷了香水,还穿了衬衫。”
周霄还想掩饰,就见她偏了偏头:“师姐要来找你?”
周霄“啊”了声,开始火烧屁股,臊得不行。
“那就是你准备出门去见她。”
周霄当即否认。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严陶接了句:“他今早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折腾自己,还问了七八遍帅不帅。”
沈映蓊点点头表示了解,同时建议周霄:“师姐不喜欢男生喷甜香,你换一个。”
这句话让周霄当场炸毛,大叫黎绛真喜不喜欢跟他有什么关系。
严陶对他的否认十分鄙夷:“你喜欢师伯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周霄屁股上的火烧到脸上:“你小子!说什么呢,你懂个屁的喜欢不喜欢。”
沈映蓊疑惑:“难道暗恋不算喜欢?”
严陶乐不可支,捧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回了房间。
周霄:“……”
对这对师徒彻底无语了。
“老子再少男的心事都要被你们这对无聊、低级的师徒毁了。”周霄搓了搓脸,“我是前两天知道她回宁市了,心想她都回来了,反正就一起吃个饭。”
说到这里,他又一脸便秘地看着沈映蓊。
知道周霄在纠结什么,沈映蓊沉吟:“先前我没跟你说,我和师姐已经见过几次面了。”
周霄瞪大眼睛,表情震惊,联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恍然:“怪不得你之前问我能不能赶回来,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
说完又有些高兴,“我早就说过,咱们师兄妹三个人,哪儿有隔夜仇的,当年师父的事儿都是意外,毕竟当初答应和那家保健公司合作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会出现这么多事……”
沈映蓊打断他:“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晚饭我和小陶自己解决,你不用管我们。”
“……”高兴过头,周霄反应迟缓地闭上嘴。
看着沈映蓊走回房间的背影,周霄还是没忍住,他叫住她:“阿猊,你和绛真谈了些什么?她为什么……”
愿意接受你。
周霄张了张嘴,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
沈映蓊原本想说如实告诉他,可她觉得,周霄不一定能接受她的解决方式。
沈映蓊想了想:“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等到时候木已成舟,他反对也没有用。
周霄很是不满意她打太极的说话方式,正要追问,就听到她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师父还活着,我们是不是都有不同的人生,但是不管怎么样,大家总归要长大,要离开这里,有各自的生活。”
“如果这个家是一棵大树,我们可能随波逐流,可能浮木求生,将它当做水里的最后一根木头,死抓着不放。”
“但我想,师兄你会是那个撑着这棵大树,不让它倒下的人。”
周霄一怔。
沈映蓊扶在门上的手停顿,再看向他时,眉眼生动起来:“师兄,你好久没有叫我阿猊了。”
即便是周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的小名了。
*
第二天下午,周霄又要出门,沈映蓊欲言又止好几次。
脚都踏出一只了,转头就看见沈映蓊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周霄无语:“……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沈映蓊捧着个碗,脸颊有些鼓:“就是,我前几天研发了个新菜,你到时候可以带人回家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周霄:“……”
“就你这窝囊劲儿之前还好意思笑我?”周霄呵了一声,撩了撩不存在的袍子,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趾高气昂地走了。
周霄白天走的,下午五点多才回来。
他确实带了人回来,而且还是两个。
只不过两个都是男的。
他自己倒是气势汹汹地回了屋,留下一大一小站在庭院。
严陶怯怯地,不敢直面沈映蓊。
徒留沈映蓊和剩下那人四目相对。
她大概不晓得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傻,还是闻郁先开的口:“才过了两天,又不认得我了?”
看着他唇畔的笑,沈映蓊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竟然有了长进,已经能快速辨认出他的情绪。
他没有半点隔阂芥蒂,只是单纯地和她寒暄。
或许,要比“寒暄”更多一点亲近。
无所适从中,她低下眼去找严陶的视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一起回来?”
紧跟着,她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只有这几个人,讷讷,“师姐没回来吗?”
周霄抱着水杯走出来,一连灌了好几口,脸色不好,摆摆手:“再说吧,反正你这个徒弟是真的要上天了。”
他说完又没好气瞪着严陶,“还不吭声是吧?”
严陶嗫嚅着不开口。
周霄干脆两步跨到几人面前,将严陶从闻郁身后拉出来,唾沫乱飞:“你才多大,跟人学翘课学做生意,要不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怎么,咱们这地儿供不起你这尊大佛,看不上咱们这儿仨瓜俩枣,非得倒腾你那些四水街的假货。”
“我和你师父是少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让你这么钻钱眼儿里,现在翘课卖假货,等以后准备被人戳脊梁骨说是诈骗犯?你非要走你爸妈的老路才甘心?”
后面这话说得过分了。
严陶小脸蓦地发白。
两道声音一急一缓同时打断他。
“周霄!”沈映蓊护着严陶的耳朵。
“够了。”
闻郁将手放在小孩头顶,轻轻拍了拍,才朝周霄开口:“冤有头债有主,何必冲小孩子发火。”
一语中的。
被切中要害的周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严陶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在这时爆发,他甩开所有人的手,咬着牙闷头冲进自己房间。
周霄愣了几秒后,黑下脸扯着嗓子喊了句:“不吃饭饿死拉倒!”
说完甩袖进了厨房,门被砸得砰响。
沈映蓊送闻郁回去时安静了一路。
是她提出送他回家,看起来像是在赶客,可是那种情况下,他也确实不好继续待下去。
“我之前跟小陶说过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系,但他很少主动找我,今天的事也是意外,我赶过去后正好又被周霄撞见。”闻郁解释了几句。
下午那会儿,严陶跟着人倒腾水货,遇上对不依不饶的情侣,男人充面子买的假货被女友戳穿,于是死撑着装作自己也是被欺骗的样子非要这群小子赔偿,眼看着就要闹大,好在闻郁赶了过去,结果周霄和黎绛真也在附近。
而那时那两人也正吵得不可开交。
闻郁偏头看了眼沈映蓊,注意到她正看着自己,像是疑惑他怎么忽然停下。
闻郁才继续道:“严陶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今天遇到的事可能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你师兄情绪很不稳定,回去之后,还是尽量劝劝你师兄,多安慰下小陶。”
沈映蓊“嗯”了声,心事重重。
她像是不放在心上,闻郁揣摩着她的心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再开口时,态度冷淡了许多:“他内心敏感,你师兄继续用这种方式管教孩子的话,就不要怪旁人插手了。”
沈映蓊明白,先前那一幕让他对周霄有了很差的印象。
确实是周霄口不择言,然而另有隐情。
“师兄和别人都不太一样,所以刚才大家会情绪激动。”沈映蓊低声解释了几句。
闻郁:“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映蓊安静几秒:“这和他的身世有关,我不好跟你直说,但我想说的是,小陶能理解。”
闻郁冷不丁问道:“对你来说,周霄比严陶更重要?”
沈映蓊觉得他的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都是亲人,需要分轻重吗?”
他神情平静,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沈映蓊又因为他的不意外而感到介意,她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闻郁勾了勾唇,“因为你在乎的人一直都很多。”
一时间,沈映蓊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想起他给她发的那条消息。
我让你为难了。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路,她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等他回答,沈映蓊抿唇,肯定道:“你觉得被冷落了,你不开心。”
闻郁脚步一顿,被她这一番自问自答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怔愣在原地。
他发现,她好像一直都很会给他出难题。
无论他的回答是“是”或者“否”,都在她的坦荡下显得无比虚伪吝啬。
他继续往前走。
忽然间,她上前半步拉住他的手不放。
“我不是故意不想要留你吃饭的,我是担心,你刚才得罪了我师兄,要是等下你又把他说生气了,你们俩打起来怎么办。”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极其艰难的斗争,终于推举出败方作为发言代表,她在他的注视下,破罐子破摔道:“我觉得,我应该打不过他。”
顿了顿,她闷声道:“你没有让我为难。”
朋友和朋友相比谁更重要?
沈映蓊不好比较,但朋友和周霄之间,一定后者更容易犯病,所以她无条件帮助前者。
她把闻郁又回带院子时,周霄和严陶已经在桌前坐好,看起来像是和好了。
周霄往门口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但眉头却拧紧,刚好他转头又见严陶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整个人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不耐烦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胳膊肘往外拐……跟你师父一个臭德行,专心吃你的饭。”
严陶努了努嘴,红肿着眼睛低头扒碗,沈映蓊看了看闻郁的脸色,还好,很平静,于是拉着他默默走到饭桌前坐下。
“动筷啊,还等着人喂啊。”周霄见不得沈映蓊这么殷勤备至的样子,又是给人盛饭又是给人布菜。
沈映蓊略带谴责地看了周霄一眼,没反驳,反而越发勤快地给闻郁添了碗汤,“四果汤,很不错的你尝尝。”
周霄瞬间表情变得复杂。
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五个字:女大不中留。
他才从严陶那里确定这男的身份,但是亲眼见到沈映蓊这么照顾对方,被忤逆惯了的人看着她也会有这么体贴的一面,还是对一个人模狗样的外人,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看起来颇为丰盛的四菜一汤,实际吃到嘴不是一回事。闻郁刚喝了第一口,面部表情僵住。
他平静吞咽下去,面带笑容地问沈映蓊:“他平常就是给你们吃这个?”
严陶哀怨抬眼,一脸菜色继续搅着勺子,身旁的沈映蓊愣了下,埋着头检查这汤怎么了,芋泥红豆白木耳和山药,这是她改良过的秋冬方子,除了看起来怪怪的,吃起来芋泥是芋泥红豆是红豆,没有什么异常啊。
师妹老实人没什么感觉,但周霄却听得心头大怒,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不识好歹。
于是大手一挥:“有的吃就不错了,东挑西拣的。”
闻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安静吃饭。
周霄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给自己灌了口汤,结果舌头刚接触到汤,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加特林大炮轰到九霄云外见了佛祖。
饭程后半段,四个人里面一个人面不改色,两个人吃得魂不附体,剩下的那个开始琢磨精进版汤底。
饭后,周霄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