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蒋一凛赶到临海公园，就看到背对而立，撑着围栏远眺水面的闻郁。
“找着人了，没事儿吧？”
过了几秒，闻郁才回神，“嗯，谢了。”
蒋一凛撇嘴：“你要是真的想谢我，就给我公司投资。”
闻郁笑了起来：“可以。”
蒋一凛惯性开口：“不愿意也没事，把你放在酒庄的那瓶……”
他忽然愣住。
猛地跳起来：“我操？！”
给蒋一凛留出反应的时间，闻郁往车的方向走：“你等会儿。”
不一会儿，提着餐盒出来，递给他，“还有这个。”
蒋一凛手足无措地接过：“不是，我靠我有些感动了。”
闻郁解释：“放车上有味儿。”
蒋一凛就当他傲娇，顶着寒风吃了几口，猛呛，一边吃一边锤胸口：“你从哪儿买的？”
感动归感动，就是这份兄弟情实在有些喇嗓子。
闻郁随口道：“哪家百年老店吧。”
蒋一凛沉默片刻：“……能开这么久还不被人打死，那老板得多硬的后台。”
面带难色吃了几口放下，蒋一凛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真的要给我投资？”
闻郁不置与否，但蒋一凛知道，这就是肯定的意思。
高兴劲儿还没过，蒋一凛想起自己那点子管理水平，“你也知道，我那个公司回本周期比普通公司要长那么一点点……”
闻郁扫了他一眼，好笑：“我作为出资人，怎么也该在管理层中有一席之位吧。”
这是说，会跟他一起管理？
蒋一凛人都懵了，有种抽奖抽到游戏里他推的角色，本来以为是个亚克力牌，结果发现是真人的震撼。
天降鸿运，蒋一凛固然兴奋，但回想起闻郁这段时间的反常，还是分出心神，拨冗关心了下对方：“怎么忽然又决定回宁市了？”
隔了一会儿，闻郁才开口：“今天看到沈灵均，我想起件事。”
他其实没有一开始就是搞投资，本科那会儿，他进了S&C。
拿了四大的offer，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是按部就班在格子间上班的白领。
只是某天，他和主管一起陪客户吃饭，遇到沈家一行。
十几岁的富家少爷找到主管，只用一句话，就让他被公司解雇。
“我不喜欢这个人。”
听完，蒋一凛无语了，“这个b崽子怎么这么欠啊，怪不得他姐躲他跟躲瘟神一样。”
闻郁敛下眼皮，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但我当时一点难堪的感觉都没有。”
在旁人错愕探究的视线中，他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不远处的一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餐椅上，正埋头看菜单，低着头，只露出小半张脸和尖尖的下颌弧度。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沈灵均说的对，沈映蓊是不会在意别人的人，至少不会在意他。
他没办法改变她，也没办法改变自己。
为什么还是决定回去，为什么还是决定靠近。
他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有自尊心。
“逃不掉就接受。”
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
飞机刚落地宁市，沈映蓊就收到周霄的消息轰炸，声称她再不回来看店，他导师就该提着刀来抓他回学校了。
这才几天。
沈映蓊有些无语，但还是婉拒了苏筱的午饭邀约，径直回家。
下车之前，桃子叫住她：“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沈映蓊知道，她还挂着昨天发生的事。
桃子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挺心细的，也会体谅人，昨天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回来时，见她状态不对，也没有追问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
沈映蓊心里暖意涌动，冲她弯了弯眼睛，“好。”
明瓷美人难得表情生动，桃子往后一仰，一副身子骨被软到的模样。
苏筱在一旁撑住她后背，怒骂：“能不能有点出息！”
桃子嘀咕：“明明你比我好色多了……”
苏筱：“……”
车外，沈映蓊忍不住笑出声，冲她们挥挥手。
家里没什么人，严陶上学，周霄也回了学校。
沈映蓊闲着无事把香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遍，大概是因为运动量不小，出了点汗，反而周身轻松。
晚间洗过澡，穿过檐下走廊，看到屋外放着箱开封了的秋桃。
微信上问过周霄，才知道这是闻郁外婆寄来的。
第二天晚饭过后，她挑了个往常联系的时间点给老人回视频。
婆孙俩刚聊没多久，闻郁外婆的通话视频后方穿过一道人影。
画面之外，是中年男人催促的声音：“妈！你跟谁聊呢？赶紧睡了！”
外婆回应身后：“好好好。”
说完叮嘱了沈映蓊几句后挂断。
沈映蓊捏着手机，有些不放心，这半年来，从来没有什么外人出现在外婆的生活中，闻郁也没和自己说过这个人的存在。
没有犹豫，沈映蓊戳开闻郁的微信，把这件事跟闻郁说了下。
那边回的很慢。
过了很久才发来“是我舅舅”四个字。
明显没有放在心上。
沈映蓊抿唇，有些不太高兴他这么敷衍。
其实一直以来，沈映蓊都有点想去见见闻郁的外婆，之前不提，是因为她觉得说了之后，闻郁可能会觉得她很莫名，而且两人关系也不太好，但现在，至少两人是吃过馄饨的交情。
多多少少，也比陌生人强一点。
他如果从此以后就在立嘉发展，那可能回宁市的那天，就是跟她去拿离婚证的时候。
那就意味着，从两人结婚到离婚，她都没有机会去见见那位淳朴善良的老人，她一直都在利用孙媳的身份，欺骗老人，窃取老人的关心疼爱。
要不让闻郁回来一趟，到时候再提出，让他陪自己去看外婆的要求。
想了想，沈映蓊找了个借口给他发信息：【外婆给你寄了箱秋桃在我这里，再不来拿要烂掉了。】
闻郁：【你吃了就行。】
沈映蓊：【还有你的那二十几只箱子。】
闻郁：【放着，不会烂。】
对方油盐不进，沈映蓊硬着头皮继续敲字：
【上一次，你都能为了半箱板鸭跟着我回家。
这一次，我要是把秋桃吃光了，都不敢想象你会有什么表情。
而且太多了，我吃不完，你还是快点回来拿走吧。
也不是多紧要的事。
但如果你一直不来，任由它烂掉。
会让我觉得，自己在犯罪。】
沈映蓊一股脑写完，闭着眼睛发出去后就立马放下手机继续干活，好一会儿才记起去看闻郁的回复。
结果他还是没有回。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措辞，看到最后一句话，发现，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感觉有点道德绑架。
在这时，新消息弹出来，是条语音。
她点开。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大约是因为疲倦，原本清越的声音此时带着点颗粒质地，有些低沉，像是耳语，又像是无奈，“沈映蓊，你能不能不要耍无赖？”
*
接下来的几天，沈映蓊收到一个好消息。
她那个关于合香体验加盲盒营销模式的创意方案被苏筱公司的另一条线采纳了。
沈映蓊没日没夜地熬了半个月，才把方案交上去。
一开始苏筱很是满意，并且还在原有的基础上提了些小建议，让沈映蓊再修改一下。
然而第二版交上去，却迟迟没有收到公司的反馈，原本约定的见面商谈细节时间也被一推再推。
沈映蓊察觉到异常，起初还只是耐心等待。
慢慢的，公司和她对接的人也逐渐冷淡，再后来已经不回了。
她私底下问过桃子，只得到含糊不明的回答。
两人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见面后，沈映蓊才知道期间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工厂交付大货的时间出了问题，再是文创圈里忽然开始“起底”公司的发家史。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离谱，什么小作坊、草台班子、抄袭起家，连苏总抢公章偷公司这种离谱话都能编出来。”桃子猛地锤了下桌面，一脸愤愤。
沈映蓊倾下身子，认真：“那要怎么办？我们在网上辟谣可以吗？”
桃子欲言又止：“那些都还好，关键是和我们合作的很多甲方现在态度很暧昧，项目都停摆了。算了，还是听苏总的安排吧。”
本以为苏筱有办法解决，没想到事态越发严峻。
就连网上也逐渐控不住舆论，连带着艾特清和堂的那条微博也翻了车。
评论里都是骂声。
在运营把那条微博删掉之前，有人顺藤摸瓜追到清和堂的微博下。
偏偏那条微博还放的周霄的背影照。
周霄看到评论时十分窝火。
“瞎了吧，这么帅的大帅哥，他冲谁说恶心呢？”
“要骂店就好好骂店，至于人身攻击吗？？？”
沈映蓊：“……”
周霄那边还在骂骂咧咧，沈映蓊一下子站起来。
周霄有些懵：“诶，怎么了这是，我说网上那些人呢。”
如果说，清和堂现在遇到了困难，那么苏筱现在面临的困难只会是清和堂的成百上千倍。
沈映蓊做不到袖手旁观，她找到机会去公司见了苏筱一面。
会上，激烈的争吵之后，苏筱从会议室出来时的脸色极其难看，在看到沈映蓊时也没说什么，勉强挤出笑意，“这事不急，你先回去改一下方案细节。”
办公区，苏筱刚走，孙其昌举着杯子从沈映蓊面前经过，拉长嗓子：“有的人吧，不说帮忙，至少不要帮倒忙。”
“哦，不对，应该说她本身就是祸害，不知道勾搭的什么人，惹了一身腥结果还要连累别人，脸皮薄一点的早就自己走了。”
沈映蓊怔住。
桃子一听，炸了，呛声：“孙其昌，你讲话怎么跟个太监一样？”
眼见两人就要起冲突，其他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事连忙出来拉架。
送沈映蓊离开时，桃子也不好直说，只能安慰她：“你可千万别信那个贱男的话，他放屁呢。苏总说了，会有办法的。”
沈映蓊没有说话。
第二天，她找到苏筱，提出解除合作。
这么多天的麻烦不断，让向来利落干练的女人也露出倦怠神色。
苏筱想起之前有人对她的提醒和警告，冷笑：“这么大费周章对付我们一家小公司，真是有够折腾的。”
沈映蓊敛下眼：“对不起。”
这句话说的很是无力，可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苏筱皱眉，她原本想说不关她的事，可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假，叹气：“我不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
如果她还在沈家，那固然很好，至少，她有着强大的后盾可以依附，无人敢欺。
可当她有着沈家女儿的噱头，却又无自保能力时，那些豪门的噱头和光环，对她来说便是累赘，所谓怀璧其罪。
然后，她又成了旁人的累赘。
一瞬间，沈映蓊有些喘不过气，低着头拼命搅动咖啡。
两人沉默地坐了会儿，苏筱打算起身离开之际，沈映蓊叫住她。
她把自己这几天的方案设计文稿整理好，交给苏筱，“我这几天又加了点新的东西，把不合理的地方修改了下，比之前的好一些。”
苏筱一怔：“不用……”
沈映蓊坚持：“这里面不光有我的心血，还有别人的，即使最后的成品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它被浪费。”
苏筱接过翻了翻，在最后一页看到沈映蓊罗列出来的，公司可以参考与之合作的其他古法合香的店铺时，心里感慨万千。
她看着面前这个山水明净的女生，想起半个小时前，她打给闻郁的那通电话。
在电话里，她向闻郁道歉，因为她快顶不住压力了。
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