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当歌把李良玉带回了自己的蔽月小居,语重心长地说:
“我与怀清师弟同辈,以后你就叫我柳师叔吧。”
李良玉也不懂得这些称谓的关系,还以为他姓柳名师叔,乖乖地应下,喊了他一声柳师叔。
柳当歌直接开心得起飞,他们这一群弟子中,既没有人结婚,也没有人生小孩,师傅尚在,他们也没有收弟子的权利,他还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被人叫做柳师叔。
现在也总算可以过一把老师傅的瘾了。
不由心情舒畅,脚步轻浮,甚至还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李良玉只觉得这个柳师叔很奇怪,虽然没有湛平大师兄那么可怕,可也没有道士哥哥那么可靠。
适时,湛平大师兄派人买的童衣也送了过来,一件藕粉色,一件竹绿色。
她便在柳当歌的安排下,洗了个澡。
李良玉从来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好日子呢,在这么大的房间里,用大浴桶而非小木盆洗澡,也不用自己亲自烧水,旁边还摆放着香料,皂荚一类的洗浴用品。她在水里吐了泡泡,觉得自己也好像变得香喷喷的了。
甚至还有一种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公主的错觉。
但她的记忆和习惯是不会骗人的,洗了头发,洗了澡出来,在两件衣服之间,她选择了竹青色那一套。
然后拘谨不安地都在,一个过分大的、精致的房子里。
有些沉不住气的李良玉,又去敲柳当歌的门,问的问题竟然是:“柳师叔,天快要黑了,我是不是该去烧饭了?但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柳当歌所住的房间简直像是一间花室,桌上,柜上,台上摆满了花还不止,他又换了一件带花的白袍,站在轩窗前逗一只宝蓝色的小鸟。
听到李良玉问这问题的时候,一时忍俊不禁,“在这,你不需要做那些活,会有人安排你的饭食的。”
李良玉觉得很奇怪,“那我需要做什么?”
柳当歌摸着下巴,略微思索:“学习,不断地学习,你不是说要修道吗?”
好吧,是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就在李良玉满心期待等来了明天之后。才发现柳当歌根本没有起床,她去喊了他几次,他还是赖到了日晒三杆。
这要是被她娘知道了,她快到中午一件事都没有做成,她早就被打死了。
城里人太懒了,真是的!
“起来了,柳师叔!”这次,李良玉直接爬到他床上来喊他了,连看他床上吊着的那些花鸟小玩意也觉得有些厌烦了。
柳当歌在心里早就苦叹了几百次气,他怎么收养了这么一个小冤家,卯时太阳光刚出来,她就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一直闹到午时。
也因如此,他感觉自己没睡好,精神状态附加,说话也有些敷衍了:“的确是快到该吃饭的时间了,你要是饿了,你就直接吩咐弟子给你做就行了,不用闹我。”
这根本就不是饿不饿的问题,也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
李良玉大眼瞪小眼,“柳师叔,不是你说要教我修行的吗,而且你睡到这么晚,不用做事的吗?”
柳当歌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轻轻晃起一根手指,笑得有些飘渺:“修行,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
“那也不能让时间这么白白过去呀!不是,你们说太华剑派很难进吗?”李良玉心里面总有一种莫名的着急。
柳当歌便伸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难进也不是你着急难进的,你对修行的事还一无所知,对吧?”
虽然不想听这样一个懒散的人说教,但必须得承认他说的没错。
“这才对嘛!”看她静下来不再急躁,柳当歌很是满意,但看着小女孩一只腿都跪压在了他床上,又忍不住眼角抽搐:“你最好先学习一些礼仪,比如对待长辈要有礼貌,不要轻易闯进我的房间,更不要爬上我的床。”
李良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来向他鞠躬道歉。
柳当歌顿时就有一种调教弟子的快感,不错不错,他很满意。即刻颇有几分名师风范的,告诉了嗷嗷求知的学生第一条真理:“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急,培养一下你的耐心。”
耐心?
对于向来信奉及时事情及时做,着急事情马上做的李良玉,这个似乎有点难以理解了。“学到需要有耐心吗?”
“这是当然,难道你以为一两天就能修成道吗?这至少是要花费一辈子时间的事情的。”
这听上去简直是可怕了。她空有决心,但毫无准备。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证明我培养了耐心呢?”
柳当歌桃花眼一眯,觉得这小姑娘提的问题不错。“要修道,你首先要忘记你在修道这件事情,然后像正常人一样过就可以了。”他说的玄之又玄。
李良玉自然听不懂,甚至还对他产生了怀疑。“你的意思是说要修道,就要假装不要修道。”
“不是不要修道,是要做到真正的不修道,但又是在修道。”
李良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给出结论。“……我还是去太华剑派吧。”这里不适合我。
柳当歌却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怒从心起,“怎么你觉得我教的不对,你认为我没有教你的实力?”
李良玉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说直话得罪他。
但柳当歌已经下定决心证明自己了。
他披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就带着李良玉来到了外面。
是时,正值中午。
阳光明媚,照得万物精神奕奕。
风拂过之处,青草可爱,水波文静。
柳当歌便指着居室外石砌的小池塘道,“你看那水如何,看那鱼又如何?”
李良玉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过去一看。小池塘并不大,围着它走三四十步就能走完,也并没有昨日在外面见过的那些大湖有繁盛的荷花,只是水几乎满出地面,浸湿了靠近池塘的小草根,水下植物浓密,水面呈深绿色,偶尔见一两条金鱼从中往来。
“水就是水,鱼就是鱼。”这便是她所看到的所有东西了。
柳当歌也来到她的身边,但并不走近,只是隔塘相望,“你别动,我过来。”
他淡笑着说,随即就用一种李良玉完全想不到的方法走了过来。
他平视着前方,好像看不见眼下的池塘一样,提起下裳,伸出脚踏了出去,银白色的丝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水面上,并没有下限,甚至没有惊动水波和水下的鱼群。
李良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看过海龙强大威力的人,也见证过道士哥哥以一己之力令海水分开的奇迹。但那都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存在。
可是柳当歌整天穿得花里胡哨,还睡觉睡得那么晚,说话也是轻飘飘的,令人摸不着道的,竟然可以轻易凌空从水面上踩过,简直像是神仙一样。
他竟然有真的有她想象不到的本事。
柳当歌就这么从容地笑着走着,甚至有一只乱游的鱼还差点碰撞了他的足尖,但也只是在鞋面上留下些许水迹而已。
如清风,如朝霞,来到了震惊不已的李良玉面前,听她殷切地喊:“柳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啊!”
毫无存在感的刘无霜,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角,看完了这一场戏剧,给出“雕虫小技”四个字的评价,便又像隐形人一样消失不见了。
唯有柳当歌沉浸在李良玉疯狂的吹捧和夸耀之中,沉迷得不可自拔。
然后再大手一挥给出结论,“做到无道胜有道,自然的境界就可以实现了。”
“耐心要有耐心!”
李良玉听得两眼发光,感觉他说得如此之简单,就算自己没有她那么聪明,但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也总有实现的一天吧。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柳当歌已过筑基中期,而他身为白云居士的关门弟子,他对道的理解和掌握,远非她一个普通的小孩可以效仿的。
然而李良玉已经走在了效仿的路上。
大概摸到了有耐心两个字的意思就是不要急,如果可能的话就是尽可能什么事都不要做,尤其不要想着修道。
道就慢慢慢慢地、自然而然地修成了。
于是她开始发呆,在太微书院里闲逛。
其实也就是在高级学舍的范围内。
湛平师叔和柳师叔都嘱咐过她,让她平时的时候不要乱跑,尤其不要离开高级学舍的范围内。
又经过李良玉的几次询问,才了解了太微书院的结构。
太微书院的弟子分为初级弟子,中级弟子和高级弟子,初级弟子通过对外考试和对内推举可以进入,但中级弟子只能通过晋升,前者穿青袍学服,后者穿蓝袍学服,他们都在前院读书学习,并不能进入后院来。
只有高级弟子,也就是白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才有机会在后院修道自处。
又因为现在白云居士,也就是太微书院的院长不在,湛平师叔成为了代理监管,常常在前院处理事务。
再加上其他外出的师叔,偌大的后院只有柳当歌师叔,刘无霜师叔,阮弄溪师叔,和李良玉在。
不需几日,李良玉就把师叔们拜访完了,柳师叔最为懒惰,晚睡晚起,最喜欢逗弄花鸟鱼虫一类的玩意,大概修行的是懒惰之道。
刘无霜师叔最为神出鬼没,存在的时候没人发现他,离开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人发现他,飘忽得像是夜半的女鬼一样,大概修行的是无存在感之道。
只有很少打过照面的阮弄溪师叔,比较正常,他经常待在典藏阁,以书为伴,吃饭走路都看书,大概修炼的是书之道。
这些东西都没有人跟李良玉说过,都是靠她观察,然后猜的。
如果去找柳师叔,他大概会拉她画画、弹琴、听曲,如果去找刘师叔,他会要她跟他站在墙角充当无存在感之人,阮师叔只会叫她看书,然后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李良玉进入了一种盲目思考和学习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了。
她把道理解为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懒惰也是一种道,静止也是一种道,那干活是不是呢?
按照她之前的生活习性,她依然天不亮就起来,擦桌子,扫地,如果厨房能进去的话,她不介意再烧烧水,煮个饭什么的。
但就算进不去,她也可以给花浇浇水,摘花园里的草叶编个蒲扇什么的,要是能允许砍木头的话,她还可以坐小板凳。
时间刷一下过去了,九月秋风至。
正在李良玉自以为得道之时。
湛平师叔竟然来考核她的学习成果来了,别说李良玉了,连柳当歌和刘无霜也没想到这回事。
他们惊魂不定地看着,李良玉煞有其事地给湛平师兄请了安。
然后湛平师兄满意不过半炷香,李良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显露了自己擦桌子扫地拖地的本领。
然后把湛平直接震惊得无话可说,柳当歌和刘无霜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跑了。
但他们还没跑成就听到了正经书院第一吼,暴躁得不行的湛平大师兄道:
“我把她教给你们,你们都让她学了什么!!!”
李良玉吓得抹布都掉地上了。
湛平也害怕把小女孩惹哭,便挥挥手让她退下了,然后专心训斥他两个师弟。
柳当歌还企图辩解:“我教她的都是大道呀,她学不会,这可不怪我呀!”
湛平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把《无为自然经》直接丢她面前更省事呢,你甚至还没给过她一本书!”
柳当歌语塞,扯着衣服道,“我也是第一次带小孩,没有经验嘛。”
“没有经验你可以学,谁让你把这事揽自己身上了,揽了就应该负责到底,现在把一个孩子教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跟死去的怀清师弟交代!”湛平师兄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简直是又痛又急。
柳当歌和刘无霜闻言,也是一改漫不经心,脸色一下子急得煞白,“确定了吗?怀清他……”
湛平有些疲倦地捏着眉间,点点头道,“二师弟和太华弟子一起去吧,没找到人,只找到埋在底下的七块裂开阵石,以及……”
他沉默了很久,声音如霜,才说出那个自己也不想相信的事实:
“怀清师弟的佩剑……”
那把佩剑断插在海边的沙子里,剑穗被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