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清复原的速度很慢,但他知道所留给他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
因而次日,他感觉自己稍微好一些,并请求村民们带他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以筹划一下应敌之策。
海龙主要是靠灵压对他造成的伤害,但他抱元守一,精神意志没有被冲散,故而不至于溃败。但身体则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尤其是海龙想要让他屈服,以灵压粉碎了他的腿骨,他应该会有很长时间不能独立行走。
这次也是全赖一干瘦村民背他出门,又扶他在树下坐下,他才能来到外面的世界。
前些日子,暴虐的倾盆大雨已经不见踪影。
大海上风平浪静,蓝天如洗,甚至还有一朵飘浮的闲云,遭受灭顶之灾的各类草木,如今又一次焕发生机,迎风招展。
看上去一切危险已经消失殆尽……
——许怀清却深知不是这样。
空气里那股潮湿阴暗,带着怨恨之气的感觉,并没有消失。海龙依然在某些地方窥伺着他们,等待着卷土重来的可能。
但是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许怀清久久地思索,但还是没有想到解决之策。
善良的村民们几次以风大体寒的理由,劝他回去养病,他都没有答应,他们便叹息着继续做工:休整房屋,拾柴烧水,浣洗衣物……削制长矛,准备一场随时可能爆发,却有或许根本没有还击机会的战争。
苦思无果的许怀清,也将目光由风景移到了人身上。
他看到有些人站在土堆面前诉说些什么,那下面埋的应该是他们的亲人。由最初在海难事故中被蛟龙所残杀,也有一些是后面海上复仇的时候被害死的,还有就是昨天死于浪潮冲击之下的人。
一个又一个土堆,一个又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渔村为抗击海龙,着实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他们不会妥协,不会原谅,不会释怀,他们会死争到底,尽管争斗也不会收获任何东西。
就算付出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也无法撼动海龙分毫吗?
电光火石之间,许怀清忽然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尽管在想到之后,他立即否决了这个办法,但有些事情一旦想到,就无法从脑海中轻易挥去。
况且他也无法替村民们做决定,如果他们真的宁死也不离开村庄,宁死也要守护这块生养他们的土地。
“我有事,想和大家商量。”犹豫许久,许怀清还是下定了决心。
已然有些麻木的村民,便将所有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然后一一围了过来。
“道长,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我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抵御一下海龙之威,但……”
见许怀清面露难色,那个眼明心更明的老者主动道:“道长不需要有顾虑,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牺牲性命也没有什么不可。”
然而,正是他这条决策,就是要以所有的人性命为赌注。
许怀清深呼一口气道,“我将方法告诉你们,你们再做决定吧。”
他本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在太微书院学习,后面因父亲直言得罪朝中显贵,家族蒙难,父亲亦气得吐血身亡,他便对官场生出由衷厌恶之心,又不喜宋国太微书院的先生和学子,大多只是喜欢空谈。
便离开太微书院,转投在太垣观做道士,希望能尊太一圣令,真正地体恤一把民情,匡扶救济可怜的百姓。
后机缘巧合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后话了。
回看他的生平,着实平平无奇,乏善可陈。辗转太微书院和太垣观,似乎是有些名头,实际都是师傅师兄帮忙周旋,他压根没有什么真本事。
境界不深,炼药不成,炼阵和炼器也不行,只有言灵方面,他勉强有些天赋,但又中道辍学。
于是,也不止一次地想过。
倘若他能刻苦一些,有天份一些,学有所成,今日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
记得师傅曾经说过,一人敌不如千人众。集众人之力,或许可以创造奇迹。
许怀清本不通阵法,但在太微书院就读时,也曾有意疏远众人,在藏书阁里翻过几本书。
其中有记载第二次人魔大战之时,太华剑派的十二位弟子,以身祭阵,阻挡了魔族攻上太华的计划,也是第二次人魔大战能获胜的关键一步。
他当时读到太华十二子英勇祭阵的描述,就热血不已,又感动得泪流满面,心向往之。
故而原本对阵法不感兴趣的许怀清,也看了许多古籍,了解了大量关于此阵法的记载和解说。
以他的实力,他自然无法重现太华十二子的丰功伟绩,但是取一些皮毛来用,还是有可能的。
“我们可以合众人之力,搭建一个简陋的七元北斗阵,或可抵挡住海龙两三波的攻击,使它无法侵犯陆地,如果它强行冲正的话,也会对它自身造成损害。所以此生一旦结成,海龙至少不敢轻易乱来。”
大家听后都拍掌称好,笑容也浮上脸面。
惟有许怀清愁眉不展,“但也正如我所说,这个阵法需要赌出我们大家的性命。”
历经几次生死磨难的村民们反而比他看得开,爽朗地笑道,“要是能对恶龙造成一点伤害,配上我们的性命又如何?总算给那些死去的兄弟,出了一口气。”
但他们也有疑问,“道长说这阵法叫做七元什么阵,但除去招娣和良玉那两个孩子,我们村也就只剩下六个人,能够完成这个阵法吗?”
许怀清叫他们已然下定决心,有所觉悟,心中长久积攒的那一股郁气也终于松了,施施然道:“加上我,就够了。”
“道长!!!”
众人无不吃惊。
他们见过将信众的钱挪为己用的道士,也见过对黎民百姓袖手旁观的,虚以委蛇,哄骗利用的。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道士,为他们倾其全部,还愿意陪他们赴死的。
但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许怀清道:“先不着急想太多。我这个计划,也没有必然的把握。如何完成这个阵法,还得容我好好琢磨思量……”
“道士哥哥……”招娣却从远方跑来,喊着他的名字,焦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良玉她忽然昏迷不醒,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
许怀清面色一紧,“快带我去看看!”
众人都知此事紧急,便立马叫人背上他,一涌地去了小良玉的帐篷。
来到小良玉的床前,许怀清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病重的孩子。
瘦弱得不成样子,双眼干枯乌黑,浑身灰紫。他先前听招娣说过病重的好友,却没想到她已经虚弱得成这个样子了。
顿时心疼不已。
伸手上去,停在了良玉的额头上,用灵力探知她体内的情况,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这孩子表面上已露死气。
五脏六腑更是溃烂得不成样子,灵气几乎无法运转得通,更遑论替她修复了。
大家看到他愈发凝重的脸,便知道大事不妙,良玉这孩子的命应该是要走到尽头了。
只有招娣一心一意地盼着,期待着良玉身上会发生奇迹。
每个人都会死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梦里听到的话,连带着把梦里所有的内容都想了起来,包括失去良玉后的绝望和无尽哀伤。
许怀清终究是放下了手。
“道士哥哥,你把良玉治好了吗?”招娣即刻追问。
面对她那殷切至极的眼神,许怀清只能摇摇头,扼杀她一切美好的希望。
“她心神耗损,五脏俱伤,非我之力所能挽救。”
招娣的心顿时就沉到冰冷得不能在冰冷的海里。
看着似乎还在与病魔做搏斗,昏迷时也皱着眉头的可怜良玉,她一时泪如泉涌。“……道士哥哥,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许怀清虽可怜这两个孩子,自责自己平时没有好好学习救人炼丹之术,但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病情实在是太严重了。
“她这种情况,若在早些时候发现,去到即墨的太微书院,找到我师父白云居士医治,或许有一线生机……”
招娣却压根没有听清楚前提条件,只是擦干眼泪,跪下求他道,“我现在就带她去,求你师傅救救她的命。”
生老病死,最是难舍难离。
许怀清叹息道:“我说了是先前,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经受不起长途颠簸,可能还没到即墨,她就已经在路途上病逝了。”
招娣却不认:“可不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许怀清却打断她,“就算她会更难受,你也在所不惜吗?”
想到痛苦的良玉,可怜的良玉。招娣终于犹豫了。
迟缓地走到床边,想着或许是看良玉的最后一眼,陪她的最后一段时间。
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虔诚地恳求天神老爷能够大发慈悲,大显神迹。
让良玉能够醒过来,活过来。
此情此境,便又让许怀清伤感自责,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这是他师傅白云居士炼制的丹药,本来是助他破境使用的,但他看不上那些吞服丹药的投机取巧的行为,一直没有用。
“这是我身上最好的药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救你朋友一命,等会她醒了,你给他服下,她要是能够熬过今晚,或许明天会有别的造化。”
招娣感激地接过丹药,自然轻是千恩万谢。
众人出来之后,便商量起这两个可怜孩子的事情。
“要是良玉能够撑过今晚,招娣带她去都城寻医问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她们两个年纪还这么小,没理由让她们陪着我们赴死,或者看些残酷至极的画面。”
众人都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