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救我?”沈治轻蔑道,“你配吗?”
江晏书蹲在地上,静静的凝视沈治漆黑的双眼,她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沈治被割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手腕,血水还在往外淌着,狰狞又可怖。
她清楚的知道,沈治没有割到致命的位置,每一道伤口看上去都很可怕,但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她面前蜷缩着的是一个需要被关注的,孤单的孩子。
沈治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江晏书握住了他往回缩的手腕,沈治好似被触了逆鳞的野兽一般疯狂挣扎。
“放肆!给朕松开。”他尖叫着说道。
江晏书并没有被唬住,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沈治气急败坏,朝着江晏书手臂的位置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不轻,江晏书皱起了眉头,与他对峙着。
“若陛下疼,我便愿与陛下一同疼。若这能让陛下好受些,那也是我的福分。”
一阵痛楚传来,手臂上尖锐的牙齿又陷得更深了一些。
沈治漆黑幽深的双眸好似恶鬼一般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让她去死。
“陛下觉得我不真心,在哄骗你?”
江晏书拿起地上的瓷片在手上割了一道口子,用拇指粘了粘血,在沈治的眉心摁了下去。
“我幼时与一好友定下誓约,但当时并无纸笔,我们便用血在彼此眉心画押,约定此生此世绝不抛弃彼此,今日我在陛下眉心画押,陛下可否与臣相约?”
她见沈治并无反应,决定松开他的手腕起身离去,却在即将起身的那一个瞬间被沈治一把抓住了手臂。
“低头!”沈治冷着一张脸命令道。
江晏书低下头,沈治沾了血的指尖在江晏书眉心轻轻落下。
“这样就可以了?”
“嗯,可以了。”江晏书微笑点头。
沈治站起身来,阴森森的瞧着江晏书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你,明白了吗?”
“臣此生绝不抛弃陛下,陛下生则臣生,陛下死则臣死。”
沈治那张阴森的面孔终于展露出些许缓和的容色,方才眼眸里的沉郁也逐渐消失,他眨眨眼道:“好,那朕命令你抱一下朕,没人哄朕睡觉,朕晚上睡不着。”
她方才与他说话他都装作一副大人的模样,眼下卸下防备后才让人意识到他不过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
江晏书俯身把他从一地狼藉里抱出来,他此时安静得好像一只小猫一样,搂着她一言不发。
他被江晏书抱到了床榻上,依然没有松手,整个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江晏书的袖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心对朕。”他垂着头道。
“怎么会?”江晏书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太后娘娘,太上皇,还有陛下的臣民都爱着陛下。”
“没有,”他的头越垂越低,“我于所有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一枚棋子,一个傀儡,母后虽生了我但憎恨我,父皇对我视若无睹,我的臣民不忠于我。”
啪嗒一声,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在江晏书的手背上,几乎要把她灼伤。
她没有料到在这尊贵皇宫中锦衣玉食的沈治,竟如同一只生长在金色囚笼中的鸟儿般脆弱敏感。
江晏书沉默了一会后问:“陛下,你想不想听故事?”
沈治点了点头。
江晏书柔声讲道:“很久很久以前,山里住着一只小狐狸,生来就比别的狐狸小一圈,跑得慢,咬不动肉,还常常生病。族里的长辈说它活不过这个冬天,让它自己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小狐狸没哭,也没说话,就一个人往山里走了。
它躲进石缝里,啃树皮,舔雪水,把尾巴当被子盖着。它怕冷,但更怕死。山里有狼,它怕。有猎人,它也怕。可它更怕就这么被命运随便安排了。
一天天过去,小狐狸竟活了下来。它的毛变得厚实了,眼睛也亮了。那年春天,谁也没想到,它成了族里最会狩猎的一只狐狸。
有人问它怕不怕命不好。
小狐狸说,‘我当然怕。可我更怕,一生就这么算了。’”
“故事说完了?”
“对,说完了。”
沈治看向江晏书的眸光忽然变得明亮了,他道:“我喜欢这个故事。”
江晏书笑道:“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个友人讲给我听的,我小时候也像你这般自怜自哀,后来每当我要放弃的时侯我就想起他给我讲的这个故事。”
“那你的那个友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江晏书目光落向一片虚空:“是呢,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现在在何处?”
“不见了。”
“不见了?”
“嗯,在某一天,他消失了。”
“怎会如此?”
“有时候命运就会如此,你不知明日你会身处何处,也不知谁会在你身侧。”
江晏书忽然感觉腰上一沉,不知什么时侯沈治忽然紧紧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腰际。
“那你也会忽然消失吗?”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并不愉快。
“臣......不知道,但臣保证会竭尽全力留在陛下身边辅佐陛下。”
沈治抬起头,看向她:“朕不会让你消失的,如果有一天你消失,朕也会找你回来。”
“好,臣信陛下。”
江晏书帮他把被子掖好,趴在他床边守他到明日清晨宫门打开才回。
一夜未归,府中的人都以为江晏书畏罪潜逃了,纷纷收拾东西准备跑走,江晏书推开门瞧见府中乱成一团,把他们一一呵斥住。
“江大人进宫可有收获?”暗影不知什么时侯倚在门边悠悠道。
江晏书这才想起自己忙了一通灵药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她心情不佳,没打算理暗影。
“我早就说过,第三条路是走不通的,江大人。”
“我要怎么行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可是,江大人,”暗影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她,“我之前本就应该杀死你,但却饶了你一命,但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你走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觉得我很仁慈吗?”暗影眼中的杀意浓重,江晏书知道此次恐怕凶险了。
江晏书想要逃窜,却被暗影一把捉住,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狭小的墙角处,无法动弹。
她多年前因为一些变故被人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小时候的一身功夫失去了六七成,眼下她不是此人的对手,杀她犹如探囊取物。
“我再问江大人一回,江大人愿不愿意取那老妇人的性命?”
江晏书额头密密麻麻的冒出了冷汗,她咬紧闭着眼睛道:“我不愿!”
预期之中冰冷的剑锋没有落下,只听见暗影对着不远处道:“你可听见了?”
江晏书睁开眼睛,只见洛芝不知什么站在那边,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江晏书。
“这是怎么回事?”江晏书一把推开了暗影。
“太上皇知晓你昨日照料了陛下一整晚,念你照料陛下有功,给你另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听说在遥远的西域,这种灵药遍地都是,这些年国库吃紧,太尉准备派几艘船前往西域售卖丝绸,但并无可用之人愿意带领船队前往那未知的蛮夷之地。”
“既然如此,我可前去。”
“那地方的人长得仿若罗刹,海面上变幻莫测,路上不知有什么变数,去了恐怕凶多吉少,即使这样你也要去吗?”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如此。”江晏书叹了一口气道。
“我愿意去,”洛芝从不远处走过来,“我小时候同我爹出过几次海,我有航海的经验,再说此次盗取灵药本就是我的过错,江大人还是留在皇城吧。”
“洛芝,你可想好了?”江晏书问道。
“此番若没有江大人为我与娘求情,恐怕我与我娘早已成了尸首,我这些年因为照料我娘从未去远方看过,自在遨游山川湖海之间本就是我从小的梦想,还请江大人成全。”
“好,既然你有如此胆魄,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
没过几个月,洛芝便率领船队出发了。
江晏书时不时听闻洛芝在海上发现仙山,缴获海盗财宝之类的传闻,有些传闻被老百姓加上了一些奇幻的色彩,听上去惊心动魄,但也十分精彩。
终于在两年后洛芝带领船队归来,归来后的洛芝不仅带回了西域人购买丝绸的黄金,还带来了数不清的灵药,她整个人与两年前判若两人,她整个人仿佛一只神采奕奕的山雀,朝廷给她奖了一大笔钱,足以她在皇城立足。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江晏书与洛芝见面时问道,“朝廷准备鼓励丝绸贸易,我建议你买卖丝绸,能赚很大一笔。”
“江大人,我此番过来,是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什么?”江晏书被手中的茶盏烫了一下,“怎么忽然要嫁人了?”
“我在回程途中染上恶疾,被太府卿家大公子施药所救,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决定嫁给他。”
江晏书回想了一下太府卿的大公子,她记得此人叫做魏羽,平日里素来爱游山玩水,因为样貌极佳,在皇城中颇受姑娘青睐。
“我记得此人已经娶妻了。”
“没错,可他承诺我,我虽为妾但就如他的正妻一般。”
“洛芝你可知道最近朝廷在彻查太府卿贪污一案,如果账目对不上,他们一家人都要被斩首。你刚刚回皇城就在途中遇上他们家大公子,又恰好被他所救,你就不怕他们家贪图朝廷给你的奖赏,想用其填补贪污的亏空?”
洛芝摇头道:“魏公子并非这种人,我既与他相处多日,知道他的为人。”
江晏书不解:“你就不怕这是等着跳下去的火坑吗?”
“江大人,我这两年风里来雨里去,在海上漂泊无依,虽然光荣回到了皇城,但我依然觉得孤单,我想要一个家。”
“洛芝,我明明记得两年前你同我说你的梦想是自在遨游山川湖海之间。”
“可我太孤独了大人,”洛芝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在某个瞬间我觉得我或许不该这般漂泊下去,我需要有人陪我共度此生。”
“可是......”江晏书刚准备开口就被洛芝打断了。
“江大人,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能够忍受独自一人的孤寂,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请你不要再劝了。”
江晏书闻言垂眸叹道:“我只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