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回方才态度轻慢的青年。
中分蓝发狼尾,微微卷翘的长发尾在脖侧收紧,有两撮搭在锁骨处,泠冽的眉眼间透着不耐。
虽说两兄弟眉眼有三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
光看外表,连晁如同静谧幽深的林中一匹野性难驯冷酷无情的狼,而站在徐清身边的青年则似是寒崖边一根永久不化的沁凉冰凌。
一个看着凶狠,另一个看着冰冷。
差别还挺大的。
但跟她没关系。
向莺收回眼。
大衣依然攥在连晁如玉竹般的指间,黑色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甚。
视线是放在衣服上,但在人与物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声里,她察觉到有目光如滚烫光束飘落到她身上。
莫名的炙热,并且炙热里还有其他情感。
连晁大概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比如他说他没有成宜卉的联系方式,又比如他说蓝毛是他的堂弟。
但于她而言,无论是他说的哪一句,回答与不回答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因为他们早就分开了。
他说的这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连晁似乎没意识到。
向莺心里升起一丝无奈。
木质地面,中间那道被光线拉长的灰黑色影子蓦然停下,继而左右两侧同样被拉长的灰黑色影子也随之停止。
向莺松开挽着沈婧婧的手。
她对左侧短碎发的人说:“我们聊聊。”
沈婧婧主动走开,给他们留下个谈话的空间,并告诉向莺她先找个位置放东西自己先去玩会儿。
周末射击馆内人流量较大,休息区座位附近以及射箭区堆满了人。
连晁跟着向莺走到休息区一块无人在意的小角落。
小角落两米外偶尔有结束射箭运动的路人走过。
馥郁花香与龙涎香融合在一起,融在不同的人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中。
“就在这聊啊?”
连晁在向莺面前站定,插科打诨,假装并不满意这个谈话的地点。
“连晁。”
向莺撩起眼,严肃道。
生病那晚的梦忽而涌上脑海,真真实实的一切似乎在警示她不对的人不应该再产生联系。
见她严肃,连晁收了懒散的劲儿:“嗯。”
“我感谢你刚才帮忙解围,但现在已经不是六七年前……”
“所以呢。”
连晁猜到她又想要说什么,冷了声线,打断她的话。
她总想着推开他,没有任何理由。
六年前是,六年后也是。
被连晁这么一打断,向莺忽地油然而生出一种负心女抛弃良家夫男的愧疚感。
她沉默零点零一秒,决定温和了语气。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
“希望我可以别再缠着你是吗?”
连晁一语中的。
向莺哽了一下。
她想要说的其实没这么直白,但确实是同个意思。
连晁嗤笑,坚定地说:“如果我说我偏要缠着你呢。”
向莺不说话了。
他永远是这样,不受任何束缚,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像她遇到一张纵横交错、无法斩断的金丝网,昂贵浮靡的金丝轻而易举地引着她一步步往里走,可一旦被包缠起来,再想挣脱出去便难乎其难。
她不会让即将攀到出口的自己再次落入这张危险的金丝网底。
亮光从来不加掩饰地挤满每一个角落。
向莺安静地盯着亮光照着的连晁不肯退步的神情。
她再次说了六年前的那句话——
“连晁,别让我讨厌你,好吗?”
“……”
黑色大衣褶皱紧凑在一起,过了一会又松散开。
这一句话不再似六年前,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向他。
过去六年什么东西都钝了许多,即便是那利刃也一样,扎在人身上虽然有点疼,但无法再划出任何一道伤口。
“随便你。”连晁无所谓地笑。
“你讨厌我是你的事儿,我决定追求你是我的事儿,就算是前女友也没法剥夺我追求你的权利吧?”
“……”
她怎么觉得这张金丝网好像在升级,誓死要把她扯入网底。
向莺淡淡微笑:“但作为被追求者,我有权利拒绝你的追求。”
耳饰随着连晁向下轻轻点头的动作不停在晃:“你拒绝你的——”
连宥凡愠恼地走过来,站在两米外:“连晁,你到底还比不比?”
这句话散在空气里,没得到回应。
连晁垂眼倾身,锋利硬朗的五官在向莺眼前放大,距离近到她能够看清他完美无疵的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她下意识往后缩,然而肩上一沉,大衣披在她双肩,连晁拢着衣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力道轻柔地将她往回一带。
紧接着,向莺在男人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
耳边传来他认真的声音:“我死缠烂打我的,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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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晁最后那句话无疑是金丝网底奇迹般生长出的常青藤,幽幽缠上她的脚腕,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拉。
于是即将攀到出口的她向下坠了几分。
根本躲不掉。
向莺早脱去搭在肩上的外套,坐在休息区沈婧婧找的位置。
她完全想不通,连晁非要追求她的意义是什么。
她望向站了一排人的箭道。
连晁将近一米九的格子在那排人当中极为突出,也格外显眼。
她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的左脸。
与六七年前她用手指描绘过的轮廓一模一样。
此刻他两脚叉开与肩同宽,身体崩得很直,正对着靶心,神情专注,眼神凌厉而坚定。
接着,他举弓,右手将弦拉至下颌,手指一松。
“嗖——”
弦上的箭飞驰而出。
向莺心脏莫名一紧。
“笃!”
飞出去的箭精准扎在黄心正中央。
连晁从起射线离开,以一副胜利者姿态睨向连宥凡:“记得我们的赌约。”
连宥凡咬牙,攥紧手里的弓。
他慢吞吞站上箭道,开弓后迟迟不撒放。
连晁环着手臂懒懒瞥他,提醒:“别想着拖延时间,输了明天收拾收拾返校。”
连宥凡算着时间,准备松手那一刻——
“阿晁,凡凡你们也在这里呀?”
成宜卉妆容比以往淡了不少。
红艳的口红色号换成了偏淡一点的,艳丽的美甲也已经卸掉。
向莺愣了一下,与不经意往她这一瞥的成宜卉对上视线。
连宥凡放下弓箭,热情地打招呼:“宜卉姐,这么巧!”
他笑眯眯走到成宜卉身边弯腰,手掩在嘴边与成宜卉耳边,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连宥凡说完之后直起身,成宜卉两眼肉眼可见的亮。
成宜卉问他:“真的?”
连宥凡笑着肯定。
连晁懒得再等他们俩说完话,正准备无视成宜卉喊连宥凡赶紧比,比完他好去死缠烂打某个人。
还未开口,成宜卉先迎上来,伸出手去够连晁胳膊。
向莺在成宜卉伸手去够连晁胳膊的一刻起身,偏了个方向去窗边透透气。
她本该是要在和成宜卉对视上的一瞬间移开视线,鬼使神差地看到了现在。
前一秒还在说他和成宜卉没有联系方式,后一秒成宜卉就过来了。
她分不清,他说的事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忽然明白过来,连晁并不是因为还喜欢她才放不下她,才想着追求她。而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人,总能让他时时刻刻想起难忘的初恋。
射箭馆还有其他人在,向莺没敢把窗户开太大,只拉开了一小个缝隙。
风一点一点从小缝隙灌进来,她双手撑在窗台,看绿叶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摇曳。
沈婧婧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靠到她身边。
搭上她肩膀:“树有什么好看的,你要不要去体验一下射箭?”
“对啊姐姐,树有什么好看的,你去体验一下射箭吧。”
这句话说的不太情愿,每一个字的尾音都被拉长,似乎是被人逼迫着说的。
向莺沈婧婧一齐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连晁的堂弟,那个蓝毛狼尾。
不仅说话不太情愿,表情也不太情愿。
他的后脖颈被一只手摁着,见他不情不愿的模样,连晁摁着他后脖颈的手加重一分。
“连宥凡,解释。”连晁说。
蓝毛耸了下肩膀,第八次试图挣开连晁遏制着他脖颈的手。
结果八连跪。
他愤愤瞪了连晁一眼。
“……”
连宥凡沉默了会儿。
别别扭扭道:“姐姐,宜卉姐是我喊过来的,连…我哥不知情,你别误会。”
连晁还是没松手。
连宥凡人机似的继续说:“他跟你说他没有宜卉姐联系方式是真的,你别误会。”
“他还说他射箭还挺厉害的,他可以教你——啊!连晁!”
连宥凡后脑勺挨了一掌。
向莺想笑,硬生生忍住了。
她算是发现,这两兄弟只有外表的差别大而已。
性格倒是大差不差。
连晁收了手,冷淡瞥连宥凡。
“最后那前半句我可没说。”
连宥凡真的要怒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躲开宜卉姐的手之后把他揪到一边狠狠教训了一顿。
教训完他之后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别让这个姐姐误会,顺便再在这个姐姐面前夸夸他。
这会又不是他让自己在这姐姐面前夸他的时候了?
连晁弯着眼笑:“后半句可以。”
连宥凡悄悄翻白眼,他活了十九年什么时候见过连晁笑得这么真心且不值钱过。
于是他暗戳戳吐槽了句:
“死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