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中雨下到夜晚才舍得消停，灯光打在空气也已经看不见被涂上白或黄的如线接连往下的雨。
房檐的雨珠滴滴答答往下落，粉店内说话的声盖过雨珠砸在遮雨棚的响。
“向莺姐吃土豆泥拌粉，你们吃什么？”小年请客，负责地询问其他人。
店内装潢翻新过，原本的木桌搭配的塑料椅换成木凳，桌面盖上了层玻璃，将两份菜单死死压在底下。
一份是粉类，另一份是饭菜类。
“土豆泥拌粉。”连晁没看菜单，也没再往后继续补充。
向莺下意识举目。
这家店的土豆泥拌粉偏辣，能吃辣的人觉得刚刚好，不能吃辣的人一口都会溢出生理性泪水。
在她的记忆里，连晁貌似是第二种。
男人神情淡淡，抽出一张纸擦拭桌面。骨感分明的手压在薄纸上，在她会触碰到的位置打转。
熟稔到给人一种他们并没分手的错觉。
向莺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将话咽回去，转头问：“大杨吃什么？”
大杨挑选半天也没能决定究竟要吃哪一个，最后索性不看了：“我也吃土豆泥拌粉吧。”
小年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去收银台前找老板点单。
“你能吃辣吗？”向莺不知道在问谁。
连晁清了清嗓，正想说他可以。
听见向莺补充：“大杨。”
“……”
大杨也以为向莺是要问连晁，知道问题是抛给自己的还有点意外。
他瞅向连晁，对方嘴角平直，满不在意地看他一眼。
莫名有点心惊。
“我……能吃一点。”大杨说。
“这样啊，”向莺说，“这家店的土豆泥拌粉还挺辣的，你——”
“要不要喝饮料，我去买。”
连晁指节敲响桌面，毫无礼貌地打断向莺说话。
大杨忽然收到什么暗示似的，“噌”地一下起身：“我去吧。你们要喝什么？”
大杨左右转动眼珠，在两人身上徘徊。
“我和你一起去。”向莺欲起身。
就见大杨慌慌忙忙往外走两步，摆手，语速飞快：“姐你在这坐着吧我和小年一起去。”
小年买完单回来，听见大杨的话疑惑不解：“去哪？”
大杨急忙上前，双手搭上她肩，一把扳过她往外走：“去买饮料！”
两人身侧的两把凳子空着。
向莺已经辨不清究竟是连晁意图太过明显，还是大杨演技太差。
她盯着眼前的人看。
店里灯光比以前更亮，撒下来的光更清晰。
连晁额前的发如刺一般微微翘起，眉骨很高，眉色很浓，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优雅高贵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笑眯眯地回视她，流露出略狡猾的乖巧。
“连晁。”
“嗯？”
“我好像说过，我有男朋友了。”
又是这个理由。
连晁弯起的卧蚕渐渐消失，随即无奈长叹口气。
“在车上我就想说了，但你一上车就睡，”他扬了扬下巴，“有男朋友还戴我们俩的情侣戒指呢？”
！
经他这么一说，圈在中指上的东西明显起来。
向莺表情凝住。
她光顾着去想怎么避开和连晁交流，忘记自己手上还戴着个戒指了。
今晚回去就把这戒指锁起来。
桌下的手暗暗去摘铂金戒指，摘到一半，她又原路套回去。
他看都看见了。
“没人规定有男朋友就不可以拿和前任的戒指当装饰品吧？”
说完向莺就后悔了。
她暗自咬了下舌。
好糟糕的理由。
哪个正常人会在有男朋友的时候拿和前任的情侣戒指当装饰品？
连晁轻耸了下肩，点头：“当然可以。”
“不过，我怎么听沈婧婧男朋友说你早分手了？”
向莺：“？”
非单身人设莫名其妙崩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世界小到连晁居然和她闺蜜的男朋友认识。
都说一秋雨一场寒，刚下过场秋雨，坐在没有挡风帘的店里应该感到冷才对。
可她为什么觉得有点汗流浃背。
向莺神情呆滞一秒，干脆不再搭理他。
连晁料到向莺会是这种反应，也不恼也不再追问她，拳头虚虚掩在唇前，抑制不住地笑。
向莺强行屏蔽对面人又低慢又勾人的声音，给沈婧婧发消息求证连晁是不是真的和沈婧婧男朋友认识。
沈婧婧收到消息时躺在床上敷面膜。
看清向莺发过来的字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震惊地弹起来。
连带着面膜都掀下一小半。
沈婧婧干脆直接将面膜揭下，走到客厅一把打开客卫的门。
沈婧婧捏着鼻子，不敢呼吸。
憋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质问：“你和连晁认识？还跟他说了向莺单身？”
正在上大号的齐澈：“……我跟你说过的，你没听？”
沈婧婧：“……”
“告辞。”
齐澈坐在马桶上一脸不可置信沈婧婧就这么走了：“你告辞之前倒是把门带上啊！”
#
除了沈婧婧的回复，向莺还收到了大学班长的同学聚会邀请。
他们班同学聚会聚的算比较勤的，固定两年会聚一次。
上一次同学聚会在去年。
所以当班长发信息过来，向莺颇感意外。
往年的两次同学聚会向莺都有去。
第一次聚向莺24岁，同学聚会前几天她想了很多，甚至想到失眠。她会期待是否能在同学聚会上见到连晁，会提前好几天准备好参加同学聚会的穿搭。
搭完衣服，她又记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分手理由，开始不受控地去脑补会不会在同学聚会上得知连晁和成宜卉在一起了的消息。
然而第一次同学聚会无事发生。没有连晁，也没有她担心的任何事情，一点消息也没有。
第二次聚会，向莺26岁。彼时的她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四五年，彻彻底底褪去任何青涩，穿上成熟的新衣。
她当时想，如果见到连晁，她会装作不认识他，会装作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过去。但第二次同学聚会，连晁依旧没出现。
真的重逢了，并且考虑到连晁这次也会去同学聚会，向莺反而开始犹豫要不要去。
她真的很少犹豫，每每犹豫似乎都与连晁沾边。
向莺锁了手机，问话问得别扭：“同学聚会。你去吗？”
连晁瞭过来的眼神仿佛要洞穿她的想法。他在她漂亮的脸停留两秒。
声音略平：“不去。”
“哦哦。”
得到肯定的回答，向莺才在与班长的聊天框里回了个好的。
#
小年和大杨回来的正好，他们点的土豆泥拌粉刚好上桌，热乎乎的。
量很多，黄金豆和土豆泥放得刚好，还有些红椒粘在上面。
粉店是一对夫妻在经营，是两个和蔼的人。
阿姨上餐时匆匆扫了她一眼，愣了一下又扭头去看连晁。
紧接着阿姨惊喜道：“我们记得你们俩！以前也是遥大的吧？”
这家店就开在学校附近，来往学生多，学生更迭换代好几次，向莺属实没料到叔叔阿姨还记得他们。
她粲然一笑：“是的阿姨。”
小年和大杨就在一旁边吃边听。
连晁鬼上身似的忽然有了礼貌：“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您还记得我们。”
阿姨眯眼笑起来，眼尾挤出细细的纹，格外亲切。
“你俩长得好看，每次都成双成对的来，想记不住都难。”阿姨问，“已经结婚了吧？”
小年和大杨嗦粉动作停住，相视，眼里满是诧异。
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每次都成双成对来的人这会因不合时宜的话题纷纷沉默下来。
连晁瞭向垂下眼的向莺。
他倒是想结，但现在连个追求者都没排上号啊。
阿姨意识到什么，“害”一声，转移话题：“我们最近准备在店里弄点炸食卖，待会拿点过来给你们尝尝。”
阿姨说完就转身回去，继续给别的桌上餐。
旁边两个人还沉浸在阿姨方才说的话带来的震惊里。
他们原本以为连晁只是他们老板的追求者之一，长得帅又舍得花钱，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
现在……
难道是和老板吵架了的准老板夫？
两人也不敢问，也不敢确定。各自在心里猜测。
直到向莺吃粉被辣得呛到——
“咳咳咳！”
向莺发誓，她真的会吃辣，并且喜欢吃辣。
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吃辣的缘故，她对辣的敏感度好像变得有点高。
眼角有滴泪滑下来，眼球在发麻，舌头好似有火在烧，难受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耳蜗。
连晁反应很快，他拿了小年大杨买回来的奶茶用吸管戳开，递到向莺嘴边。
“慢点儿喝，别再呛到。”
小年大杨也及时抽了纸给她。
向莺连续喝了好几口，才稍稍缓过来。
小年大杨再次相视，点头。
确认了，他真的是准老板夫。
缓过来后的向莺，发现自己的奶茶除了刚戳开时喝了两口，就毫发无伤的静静立在左手侧。
她辣得脑袋发懵。
她的奶茶在桌上，手里这杯是？
向莺暗暗扫视着桌面，眼眶泛着一星儿红，小年的奶茶在，大杨的也在，就剩——
“别看了，我的奶茶。”
连晁将她的动静收入眼底，淡定道。
向莺脱口而出：“你不觉得辣？”
连晁在法国生活的几年里，只要想到向莺，必会去一些川菜馆和湘菜馆吃饭，早已练就了一个能吃辣的钢铁胃。
这会也就只感到一点点辣。
他盯着向莺额角微微沁出的少量细小汗珠，慢条斯理地抽张纸巾出来，递到她额前。
“有点儿，奶茶不是在你手里么。”
向莺接过纸巾在额头出汗的地方摁几下，脑袋辣到发懵的劲还未缓过去。
没去细想一个不能吃辣的人为什么淡定到像没吃。
奶茶稍稍往前递，连晁准备伸手去接。
倏然，握着奶茶杯身美玉般的手猛的往回缩。
貌似终于缓过辣劲。
“……两杯我都喝过了。”
连晁一双眸深邃如渊，嘴角勾了一抹弧度，嗓音漫不经心荡开在周围。
“放心，我不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