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糊住了感官,万山朗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思维被万庹安的一句话冲击成了凌乱的废墟,“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万庹安说:“你小子耍我是吧?”
现在要是在家里,父子俩怕是又得大动干戈。冷不丁地听说自己要跟裴行川求婚,万山朗脑子一抽,怼道:“对,之前就给你开玩笑的!”
他倏地站起身,喉咙发紧,就算已经知道未来的那个自己是喜欢裴行川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但那家伙竟然疯到已经给爸妈说了,还马上准备求婚的?!
傍上铁饭碗了是吧?多大的脸啊!
“爸,你知道我跟他是怎么回事吗?”除了不可置信外,亲眼见证自己自甘堕落地烂下去,
一种难言的羞愧堵得万山朗快喘不上气:
“我跟他…我跟他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喜欢我的……”
声若蚊蝇,万庹安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看他这怂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的事情我不爱管!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话音未落,就听见他的声音猝然断了,蒋妙青抢过手机低骂了万庹安一句,继续道:
“喂?朗朗?”
“你爸爸说,不管怎么样,双方父母还是得见个面比较好。也算是正儿八经地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样偷偷摸摸地瞒着小裴的家人,像什么话?”
万庹安在后面嚷道:“我没说!”
心说他们这思想前卫过头了吧,就好像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万山朗惊道:“我们可都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男人结婚也得正式点啊。我跟你爸又备了一份聘礼,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不愧为多年的母子,说着说着,蒋妙青“嘶”了声,感觉出了不对,“儿子,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呢?”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万山朗嗡里嗡气地说:“妈,我没开玩笑,我反悔了,不结了。”
“……”
空气突然安静,万山朗咽了口唾沫,“你们别管这事了,我自己有分寸。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别太累。”
说罢,怕他们再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似的,立即挂断了电话。
且说少男也会怀春,那时蹲网吧打游戏时,发小打趣他想讨个什么样的老婆,喜欢刁蛮千金还是小家碧玉?再不济商业联姻来场先婚后爱,这日子过得也挺有盼头。
万山朗让他滚。
发小猜了个遍,独独没猜到,他长大会讨个男老婆。
还是单方面地想讨人家当老婆 !
复杂难言的滋味蔓延上舌根,万山朗苦笑道:“万山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黑暗的楼梯间里呆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揉了揉麻掉的腿,一瘸一拐朝房间走去。回去时,裴行川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正坐在床头看小说。
经纪人李薇给了他几个片方递的新本子,让他挑一挑有没有合眼缘的。
裴行川戏路还挺宽的,上到活了几万年,为老不尊,摸鱼打鸟骑凤凰的神尊,下到街边打架斗殴蹲劳改的小混混儿,他也挺愿意尝试新角色。
在公司筛选留下的这一批工作邀约里,综合剧本、剧组班底、剧目类型,裴行川对这个大ip改编的同名电影《熹微》很感兴趣,就是片酬低了点。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捻着书页的手指轻顿,又若无其事地翻过。
他还以为万山朗去新开了一间房呢。
万山朗抗拒跟他一起住是意料之中的事,来的路上裴行川也看出来了。
而且综艺“假住”也不算稀奇,导演组一般也不会那么较真地要求嘉宾必须住他们安排的房间,等直播的摄像头一关,想干什么他们也管不着。
经过刚才跟父母的一番争斗,万山朗扭成麻花儿的心反而松解了一些。
心说反正都是自己惦记人家,裴行川也真就是玩玩而已,放手也算放得干脆潇洒,自己有什么好扭捏作态的。
他没继续站在玄关坐牢,去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找衣服洗澡。
箱子一打开,最上面放着的一包东西掉了出来。有了之前的心理阴影,万山朗悄悄瞄了眼看书的裴行川,偷偷摸摸地打开,见里面装的是创可贴、碘伏、纱布之类的医疗用品。
“应该是赵小小塞的……”万山朗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然后在最下面翻出了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盒子。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盒子,一种没来由的预感忽然闪过脑海。这样想着,伸手把盒子从药品里拎了出来。
果然,“超薄”两个大字图穷匕首见。
万山朗跟这盒避孕套面面相觑,良久的沉默中,突然:“哈!我就知道!”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这么炸出来一声,吓了裴行川一跳,他迷惑地看向万山朗,只看见那人坐在地上也没有起来,背对着自己鼓捣着什么 ,肩膀一抖一抖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时还传来两个气音。
“?”裴行川迟疑了两秒,放下手头的书,“不会受不了打击哭了吧。”
也对,现在的万山朗相当于重新经历了一次当初天塌下来的痛苦。虽然他后来在自己身边时,也没见有过情绪崩溃,但难保不是偷偷藏着掖着。
裴行川忽然有些局促起来,眼睛放在哪里都有点不太好。摸摸自己的书,又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抽纸,往他那边挪了挪,“……喂,你没……”
万山朗倏地抬头,努力想憋着,结果还是没绷住,疯了一般扶着床边笑得停不下来。
这操蛋的生活过得他自己都想笑,他都不敢想,刚才要是看都不看直接把袋子给了裴行川,今晚就不用睡这张小床了,天台的晚风更凉快。
“爷可真牛逼哈哈哈哈我服了啊!怎么想的呢?这该死的预感该死的赵小小啊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哈哈哈哈。”
“……”裴行川安慰的手僵在了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满脸通红,踉跄起身捞起换洗的衣服钻进了卫生间,捶胸顿足又爆发了新一轮的狂笑。
“之前的脑外伤没造成神经损伤吧?”裴行川也不确定了,当即拿过手机发消息给赵小小,问上次复查的结果。
十分钟后,万山朗洗完澡看到赵小小说明天带他去医院检查脑子的消息,又在卫生间里写了八篇小作文,打字骂了他二十分钟,腿都站酸了才出来。
外面的灯还开着,因为他磨蹭得太久,裴行川靠在床头看书已经看睡着了。
过低的空调冷风吹得万山朗一激灵,他回神,搓了搓胳膊,悉悉索索上了床,轻手轻脚膝行着往裴行川那边爬去。
床头暖黄的灯光笼罩在床上,映出裴行川屈折起的小腿,睡衣衣袖滑落小臂,在极刁钻的光线角度下,显出过分瘦削的线条。他胸口还抱着本摊开的小说,这么个半靠窝在那里的姿势,看着很不舒服。
万山朗怕惊醒他,动作极其小心,完全忽视了他背后还在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
从直播间里看,万山朗从卫生间出来后,视线就没离开过裴行川。他悄悄凑到裴行川面前,歪头看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低声喊道:“裴行川~你睡着了吗~裴行川?”
弹幕:
【芜湖,要整点新奇的吗】
【是我想的那样吗是我想的那样吗?(苍蝇搓手)】
【别的直播间都关了诶,他们忘记关了吗】
【没到下播时间习习就睡着了,小万估计忘记了还有摄像头这回事】
【万山朗你要干什么??离裴6远点!】
【我擦,我现在又期待他会做什么,又害怕他真的会做】
【做裴行川!】
【快做!】
【水煎!水煎!水煎!】
晚上十点十五,夜色渐深,这房子并不隔音,走廊上偶尔还有笑闹的情侣走过,万山朗甚至隐约能听见他们在聊些什么。
直至拖沓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里安静到能听见裴行川平稳的呼吸声。目光描过他头发散乱下来,半遮住的眉眼,万山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连续喊了这么久裴行川都没反应,确定他真睡着后,万山朗按捺住翘起的嘴角,立即退下床去箱子里把装药的袋子翻出来倒在床上,再次爬上床,凑到裴行川的边上心安理得地给他的手上药。
“哼,这下他肯定不知道我给他上药了。”万山朗得意地想:“真好,面子里子都有了。”
在空调房里晾久了裴行川的手有些凉,比他的要小两圈,修长如玉,指骨捏着还挺软。万山朗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涂抹磨破露肉的地方,撕下食指关节上缠着的创可贴,将伤口消毒后换了个新的贴上去。
静谧夜色裹着这一隅的安宁。看着他凝眉认真的样子,直播间里猖狂聊黄的弹幕都沉默了。
半晌,有人终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对不起我心真脏】
渐渐地,忏悔滑跪的弹幕越来越多:
【万山朗你这、给我整不会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俩嗑三个头】
【好纯爱的饭(嚼嚼嚼)】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前面的叉出去】
【呜呜,纯爱小狗战胜一切】
【我哭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很好嗑啊】
这只手处理完后,他轻轻牵起裴行川的另一只手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伤。不过他摸到裴行川几根手指的指腹上有层薄茧。
“他手上竟然茧子?”万山朗倏地眯起眼睛,目光落到细瘦手腕上,那白净的皮肤上有条细长的白印子,指腹触摸上,是凸起的,像是增生。
摸不着头脑,检查完没别的伤后,万山朗缓缓舒了口气,轻轻扯出了裴行川胳膊下的书放到一边,比划了一下他的睡姿,又纠结了一下下,“这么睡明早起来得落枕吧。”
送佛送到西,万山朗自觉是知恩图报的良善之辈,左手从枕头缝里挤过去环住他的肩膀,一手抄起裴行川的膝弯,想将他抱起来放平躺着。
可刚将人抱起来,终究还是将裴行川不安稳的梦搅散了些,半梦半醒地哼道:“……万山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