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万山朗一下车,剧组的制片迎了上来,态度殷切:“万老师,伤好得怎么样了?如果拍摄途中不能坚持,一定要及时说。”
说着,他指着远处一个跟万山朗同款造型的男人,“替身我们已经找好了。今天拍摄水库的戏份,虽然安全做了保障,但水还挺冷,能用替身就用替身,您露个脸就行。”
从这几天剧组高层轮番来医院慰问,还有赵小小的描述来看,万山朗隐约知道自己的咖位应该挺高的。一句话还没说,特权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自然乐得清闲。脸上的墨镜都没摘,用剧本叠的纸扇子扇风扇得飞起,臭屁地笑出一口小白牙,“嗯,知道了。等会儿给我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别晒着我。”
制片笑容有点僵硬:“好!”
内娱影视圈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得到头。
这时,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万山朗转头,正好望见裴行川换完衣服从房车上下来。
他饰演的角色是一个混混二世祖,相较于万山朗亲民的地摊穿搭,裴行川的妆造偏向休闲西装多一点。
头发被喷了发胶,抓出层次感。身上穿着件复古花色衬衣,下摆被束进裤腰,外套随手抓着,显得肩宽腿长,比例十分好看。
似是注意到那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他朝这边偏了下头,视线刚交汇了一秒,万山朗飞速别过了脸。
“哼,打扮得倒是挺像回事儿。”回想起他方才看向自己时漠然的眼神,万山朗无端有些气闷,就好像被轻薄了,但无处说理的黄花大闺女。
因为任由谁也不会相信,那个公认的当代三好青年,私底下是个夜夜笙歌的色\情狂!
裴行川收回目光,脑中想着别的事,有些走神。忽然听到助理在身后叫住了自己。对方笑嘻嘻地上前,一声招呼不打朝他伸出来魔爪,“造型师姐姐说了,你扣子别扣这么严实嘛,再解两颗。”
裴行江无奈笑笑,“再解就走光了。”
“就是要半敞着怀!”
“他在干吗。”万山朗暗中观察,望着那人前一秒对自己还是一脸冷漠,下一秒面对人家小姑娘就笑得跟推销保险的一样,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他长臂一伸,将从旁边路过的赵小小勾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裴行川他用替身吗?”
“裴老师怎么可能用替身。”虽然不明白为啥聊天要整这偷鸡摸狗的阵仗,赵小小朝那边瞟了眼,也压低了声音,“他可是出了名的敬业……”“好嘛。”
早上八点多时外面的阳光已经很耀眼了,万山朗摇着扇子朝树荫下晃悠,“真期待敬业的裴老师,给我们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啊。”
听见全程的李思同裴行川面面相觑,面露迟疑,“朗哥他真得没事吗?他比以前……活泼了好多。”
“……你是想说傻逼了很多吧。”裴行川掀起眼皮看向那背影,轻摇了摇头。
“发什么癫。”
今天这段戏,是拍刑\警周顾察觉到嫌疑人杨彧的不对劲,怀疑他跟自己一样进入了循环。跟踪来到荒郊野外,目睹行凶和抛\尸现场,救下了差点被溺毙的杨彧。
从进入片场开始,裴行川总觉得有一道视线黏着自己,可寻找时又没找到源头。
同他搭戏的替身是个挺年轻的男生,身高跟万山朗差不多,长相也算周正,看模样应该还在上学。
他一见着裴行川,主动伸手,“裴老师您好!很荣幸能有机会和您合作!”
裴行川回握住了柯西的手,“你好。”
柯西性格开朗,挺自来熟,一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了,“我也是央电的。您毕业那年,我是去混学分,参与编导组改编了话剧《于无声处》。当时我提出剧本存在的问题,是您斟酌后力排众议选择了相信我!……不过您肯定没印象了。”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憨笑道:“不过能和您说上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于无声处》?”裴行川准确捕捉到了这个词,联想他少有的姓,很快想起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你不是学编导的吗?”
“对!”柯西说:“我大学学的戏剧影视文学。后来又想当演员,毕业后就跑了,出来历练历练。”
在听到他确实是自己以前搭档过的同学,裴行川公事公办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大家都是从小角色开始的,不必妄自菲薄。”
“啊啊谢谢裴老师!我可以叫您师兄吗?”
“随你。”
万山朗搬了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墨镜挡住了他翻的白眼,“还师兄师弟认起亲来了。”
“就是就是。”赵小小狗腿地附和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行川家里不是也挺有钱的吗,他当年不去学金融,当个冷脸的资产阶级剥削者不挺合适。央电有什么好读的。”万山朗朝赵小小勾了勾手指,接过水瓶灌了口,继续道:“我哪个大学毕业的?”
“央电啊。”赵小小哼道:“而且你比裴老师晚一年入学,你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弟!”
“……”万山朗呛了下,默默将瓶盖拧了回去。
在拍完几个万山朗露面的镜头后,裴行川的搭戏对手就换成了柯西。
随着打板声落下,一阵冷风刮过水库上方扑面而来,咸腥湿润的气味充斥鼻腔,叫人作呕。
杨彧撑着地面艰难爬起,血迹从他的唇角滴落,没入泥土中。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感觉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轰隆——”
就在这时,摩托车引擎的嗡鸣声响彻整个树林,惊起一片飞鸟。杨彧意识到了什么,深入骨髓的恐惧刺得他不敢回头,踉跄起身拼命朝小路跑去。
可身后摩托车的声音依旧越来越近,堪堪只有一步之遥。像是在享受逗弄猎物的乐趣一般,欣赏他生命最后几秒的无力挣扎。
就在即将被卷入车轮的那刻,杨彧耳边风声忽起,他被一个身影扑倒就地滚了几圈撞上了路边的树,世界天旋地转,重伤的内脏不堪重负,蓦地呕出口鲜血。
“卧槽。”万山朗在场外围观,看到这一幕时,原本嬉皮笑脸看戏的表情瞬间呆住了,“……真撞啊。”
赵小小看了眼,“他们扑倒的地方有软垫缓冲。”
“树上又没铺软垫。”万山朗眉心轻拧,虽然知道是在演戏,但是为了效果真实,后面还是会被惯性甩出去。撞上树时可能会收不好力道。
“快起来!”周顾迅速爬起,余光看见摩托调转过来了,强硬地将杨彧拖起来,可下一秒,帮凶一记鞭腿虎虎生风地朝着他的头踹去……“cut!”
万山朗被导演这陡然一嗓子喊得魂儿都颤了颤,扯下墨镜,望见工作人员围了过去,他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跑了过去。
“让让让让。”万山朗横冲直撞地扒拉开其他人,挤进了最里层。等和正在擦血补妆的裴行川四目相对时,脑子里紧绷着的神经短路了。
他愣愣地指着沾满血的湿巾,“你、这??”
“?”裴行川不懂他什么意思,看他盯着假血,以为是好奇。贴心地解释道:“玉米糖浆和巧克力糖浆,甜的。”
“……哦、咳。” 万山朗搓了搓手,朝外围退去。碰上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的眼神,他突然想起自己方才把人家撞开了,歉意地朝她们嘿嘿一笑,红着脸戴上了墨镜。
方才看他那火急火燎的,赵小小不明所以凑了过来,看了看人群中心的裴行川,看了看目光躲闪的万山朗,“人家是去补妆发检查设备,朗哥你去干什么呀。”
“……”万山朗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笑道:“哈哈哈,赵小小,你等着,我回去就把你开了。”
“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刚才那几个动作有多生硬?下面铺着软垫呢人家裴行川都没有怕摔!”
导演让柯西看监视器,脸色有些难看,“还有几幕竟然把脸漏出来了,这一部分不能剪辑,被观众看出来就是穿帮,刚才那段从这里开始要全部重来。”
“那岂不是又要再摔一次?”听见他们的对话,万山朗蹙眉看着那个替身演员给导演道歉,完了又对着裴行川鞠躬。
裴行川见此倒也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没事。”
“……看来央电的演员也不怎么样嘛。当师兄多担待喽。”万山朗冷哼了声,回树荫下面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
几分钟后,导演再次喊了停。
十几分钟后,导演又喊了停。
一个小时后,导演再再一次喊了停。
“说了多少次了下面有软垫!不会摔疼的!不管哪个机位拍出来的都一副畏畏缩缩的德行,哪点像个警\察?!你别束手束脚地行吗!”
中间给了时间让这个替身自己找感觉,还让武指示范了很多遍。但每次拍出来的依然不能看。导演罗清指着单拎出来的一段穿帮镜头,火冒三丈:
“替身你怎么不把你的脸直接怼镜头上?谁把你找来的?!还有裴行川,后面明显能看出你状态不如前面,没准备好就提前说,没人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你!”
此时已过午后,正是日头最旺的时候,户外温度将近40度。裴行川脸色有点发白,发丝被汗水粘黏在脸上,看着很是狼狈。
他眉心微蹙着,似忍耐着什么,没留意到远处的遮阳棚下,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这边。
“喂!我刚看见明明是那个替身的错,而且拍了这么久饭都没吃,体力不支很正常吧。那老头儿为什么还要连裴行川一起骂啊。”万山朗语气不善,他只是单纯地抱不平,但在旁人听来,言下的谴责呼之欲出。
“裴老师的脾气真的好了很多啊……”赵小小感慨道:“这次竟然没发火。”
想了想他以前跟自己不服就干的炮仗模样,这点万山朗倒是赞同,“这倒是……诶不对,什么叫这次竟然没发火?他之前在片场发飚过吗?”
一把薅住导演的领子按地上就揍,画面太美,万山朗不太敢想。
“他去年被网暴了几个月,就是因为在片场发飙了,被代拍拍到发在了网上。”赵小小觎着万山朗的脸色,“自那以后就不敢再发脾气了吧。”
“……”烈日穿过林荫倾斜而下,余光中,那个人挨完骂,平静地转身找了个阴凉坐下。万山朗喉结动了动,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当时为什么生气?”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划破午后湿闷的寂静,“裴老师!你的手在往下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