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丽花楼犄角旮旯的柴房四周寂静无人,此时巳时刚过,鸟儿纷纷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或觅食或上树嬉戏发出叽叽喳喳的清脆名叫什么。
树上春光乍泄一派祥和之景,树下的四人剑拔弩张。
被看穿的顾三娘似是妥协,低头不语冷笑道:“小女子就是狗贩又怎样?按律莫要说郡守钱大人,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来了也无法治我的罪。”
刘瑾咬牙暗自思忖,律令中确实没有对贩狗一事做出任何规定。这顾三娘定是瞄准了这个灰色地带,以此为由做此恶行私敛横财,目无王法。
“就算如此,现在你人在我们手上,这山高皇帝远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王法。”说着李程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几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顾三娘神色警惕,黑黄的面色顷刻间变得青灰阴鸷,危急关头丝毫不显惧色。
“如你所见,流连烟花巷柳风月之地的闲人。”刘瑾朗声一笑,竟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减了几分。
“同你交易的都是什么人?”鄢墨卿开门见山问道。旁边的几只小狗相想必就是此次的交易品,要是再不阻止这肆无忌惮目无王法的行为定会牵连更多的无辜。
“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顾三娘也不是愚昧之人,她料定这两人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而此刻将剑架于自己脖颈之上的不过是听令于其中一位的走狗罢了。
“告诉我们就饶你一命。”刘瑾上前一步,神色肃穆,看上去威风凛凛,如雕刻般俊朗的面庞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竟比那金佛还耀眼。
失算的顾三娘双眉颦蹙,垂手不语,叹了口气似是在内心做出一番不小的挣扎,最终幽幽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只见她吐气如兰,继而松了口气,原先苦大仇深的面庞现在反倒多了分释然。
刘瑾、鄢墨卿闻言瞠目结舌,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此人的名字横跨江湖朝野,一听这诗便知晓此人乃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海明月。有人说他是江湖某帮帮主,有人说他是朝中某位高权重权臣的手下,也有人说他只是个谋求钱财的江洋大盗。
总之对于海明月此人,数年来对于他的传闻可谓是众说纷纭。此刻二人听闻顾三娘竟是贩狗给此人,惊愕之余却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有趣之事,若是能一举查到这位神秘人的身份也算不枉此行。
“你可知他的长相如何?”鄢墨卿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时从树上落下一片树叶掉落在他的肩头,刘瑾见了立刻为他抚去肩上的落叶。
顾三娘摇摇头,“我只要钱,钱给足了别的什么也不管。况且海明月的身份一直都是个秘密,那是因为想要窥探这个秘密的人皆死在了他的刀下,明知山有虎,小女哪敢妄为啊。”说罢一阵哂笑。
“她说得没错,海明月终日头戴斗笠,身着黑衣,面部被面具包裹着,谁也看不见他的长相。”刘瑾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同墨卿二人一同偷溜出宫走街串巷闲闲晃晃之时时常听见有关此人匪夷所思的传言飘入耳中。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鄢墨卿穷追不舍问道。
顾三娘毫不犹豫答道:“正是七日前。那天本是按往常同他交易,可他却丢给我一个布袋,打开布袋一看,竟是死去的小黎。”言及此,顾三娘冷笑:“其实那只狗的名字我并不知,它也并非所谓灵犬,都是胡乱编造出来的谎言。”
“是谁命你这么做的?”他指的是将爱犬之死家伙给缪神医这件事。
此刻顾三娘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错愕的神情,声音比刚才拔高了许多:“你怎知有人指使?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的办法?”
鄢墨卿闻言轻笑道:“姑娘相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作为一个狗贩您大可不必。顾姑娘与缪神医无冤无仇,没必要将这祸水泼向一个医者招惹是非。”
“是,海明月认为我要撕毁契约,在这等人物面前我宁可亏欠也不敢妄为,只好照着他的话去做。况且,按找他的做法我不但不亏钱,还能把把原本获利的金银赚回来,何乐而不为?”
“是海明月让你把中毒之事的祸水引向缪神医?他这是意欲何为?”刘瑾复又向顾三娘走近,心中暗想目前发生之事如坠云雾,看不见前路,如何才能拨云见雾?
“若我问了原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顾三娘冷哼,腰背渐渐站直。抬头同他们平视。
“那海明月可还跟你说了什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和平常可有何不同?”
顾三娘闻言低头思索了一番道:“起初我以为他是想赖账,不过不依她那便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直到她同我详细说了驻颜草发作时的症状,还亲自告诉我这些小家伙能活多久……”
“既然驻颜草为皇族专供,如此看来,海明月应该同皇室之人有关联。”
“知道驻颜草的人不多,即便是皇室之人,看来这海明月不简单,他背后之人更是不简单。”刘瑾接过话头感叹道。
“要说不同的地方……”她眉头紧皱低头思索了一番顿了顿,再次道:“他那天没有带佩剑。以往他说几句话便伸手触碰佩剑。上次见他竟未随身携带,心里还在想是不是忘了。”
话音刚落周围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看不见面庞,未带佩剑,还对驻颜草了如指掌……”鄢墨卿眼珠滴溜溜转,突然间脑海中如闪电划过,刘瑾见他什么话也未说便转身离开立刻跟了上去。
“可是有头绪了?”
鄢墨卿一个翻身上马,眼神复杂,透过眼神看到的是掩盖不住的震惊和失落。
“只是不确定……但愿不是我想的那般。”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二人驾马疾驰而去。
*
地牢内,森森阴气深入骨髓般寒冷。
缪神医仍归坐在角落,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头顶上的气窗,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巴掌大的气窗给不见天日的大牢带来些许微暗的幽光。
“本官已经命数名仵作验那狗尸了,谁都验不出来。不出意外,这案子最后就是以普通的弑狗案定罪。而你,无故散布不实之言,诽谤皇族,其罪当诛!”钱桓面露凶光,整个人在黑暗的地牢内显得煞气森然。接着,她又咬牙切齿,眼神紧紧盯着不为所动的“阶下囚”:“不过,若你能当面澄清那日你诊断错误,就此否认驻颜草之事,也许还能保住你的性命。”
此刻,如沉睡一般面无表情的缪神医突然睁开双眼,正气凛然:“大人这句话倒是变相承认驻颜草之事非虚。”他讪笑一番看向钱桓的眼神如同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轻蔑而又不屑。
“哼,看来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也罢,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是不会畏惧。不过那个当日公堂一番推理令人叫绝的李卿公子,似乎和你关系不一般啊,你不畏惧不代表他不畏惧啊。”老谋深算的钱桓此刻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
缪神医闻言瞬间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站起身与钱桓平视,二人针尖对麦芒,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这森森大牢还要瘆人。
“几日前公堂内看那李姓公子似乎颇为敬重你这个神医,若他知道当年您竟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他会做何感想?会不会与你反目成仇?那表情真令人期待。”钱桓皮笑肉不笑,可怖的笑声回荡在阴森的地牢内。
“他敬重我只是因为我帮他治好了多年的顽疾,你用他威胁不了我的。”缪神医语气冰冷。
“是吗?如果我知道他的身份呢?”目光再次瞥向牢中之人,“上头给了指令让本官提防此人,本官刚开始非常疑惑不解,这人是朝廷内出了名的宠臣佞臣,人人口诛笔伐恨不得早早抓住他的把柄好让他早日落马。”说到这,钱桓稍微往后退了几步,望着牢中的气窗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但那日第一次见到他竟与想象中不同,此人容貌俊美内里却散发出一股韧劲,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临危不惧,加之公堂上他一番推轮分析,足以见得此人智慧。此人若不是大人名单上的必杀之人,本官真想同他秉烛夜谈一番啊。”说罢钱桓叹了口气,边摇头边捋了捋灰白的胡须。
相顾无言,钱桓冷笑一声,见缪神医依旧不为所动,大力挥袖转身离开地牢。
就在这时,身后声音忽然响起:“大人,我错了,是我诊断有误,此案和驻颜草无关。”
钱桓闻言背对着他又是一阵冷笑。心道,真是个蠢货,最后还是上当了。
“还请大人给小人纸笔,小人定将那日的误诊一一勘正。”
钱桓准了之后命狱卒给了他纸笔信步离开,脸上始终挂着得逞的奸笑。
地牢复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缪神医从腰间掏出刘瑾所赠的那枚玉佩,喃喃低语道:“陛下,您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有臣在,对您和对鄢公子终究是个威胁,是个污点,老臣不能当你们的垫脚石……”接着捡起地上的石子将手划破,血迹一点点晕染在纸上。不过片刻,整张纸很快被血迹晕染。
缪神医疲惫地笑了笑,看向手中之佩,没有痛苦,没有畏惧,反而有一丝丝释然,接着,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玉佩吞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