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墨卿只觉手心滚烫,抬头竟看见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宫中才有的上等古陀香炉,现在手心里都还有滚烫的温度残存。想起身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臂膀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眉头紧皱用力翻身的瞬间却对上一张熟睡的面庞。
那一张俊美刚毅如鬼斧雕琢般的脸庞上写满了倦容,小麦色的皮肤上长出了点点泛青的胡渣,眼底泛起的青黑色令墨卿内心一紧,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颊。
“陛下,近日果真消瘦了许多。”他喃喃自语着,以为对方并未听见。
突然,刘瑾睁开双眼一把捉住墨卿的手,疲惫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双眸如一汪清潭,深沉而温柔,他轻声开口而又激动道:“你是在关心朕?”
墨卿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便恢复镇静:“墨卿身为臣子,担心陛下身体安康乃是臣子本分。”说罢迅速抽回手。
这时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停在刘瑾肩上,他从鸽子腿处取出一张纸条。
墨卿见他本就惆怅的神色更加凝重,思索片刻幽幽道:“陛下先回宫里中吧,微臣跟着神医在此处调养身体,定会没事的,陛下莫要担心,还是处理朝中之事要紧。”说罢双手一揖,垂首以示敬重。
“如今神医刚刚在你体内注入寒虫,昨晚你体内寒症发作,真的把朕吓坏了。你知道,朕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又打发真回去,墨卿你当真讨厌朕至此?”刘瑾双眉拧成一团低吼道。
“帝王不该有软肋。墨卿幸得圣上厚爱,终是无福消受,陛下还是请回吧。生死有命,可是这江山、百姓,子民都是陛下的,微臣不过沧海一粟,百年后不会有人再记得鄢墨卿这个名字,可是陛下的名字却将名垂青史。孰轻孰重,相信陛下比微臣更清楚。”鄢墨卿看似神色镇定,双眸微垂,一缕发丝遮住眼帘,双拳藏在袖中握紧。
“好一个名垂青史,你当真这么想?”刘瑾双眼微眯压低声音凝视着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冷美人。
而他得到的回应便是他站在对面缄默不语。
“朕不想听什么仁义道德,朕只想知道,你就这么想让朕离开你身边?”刘瑾只觉得方才墨卿的小小翼翼抚上自己面庞的动作如梦似幻,现在好似将他从天上打落人间,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自己的温柔在他面前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根本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微臣并无其他想法,希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鄢墨卿再次沉声回答道。
好一个江山社稷,朕身边那么多当年跟随先皇数载的托孤之臣,更有数不胜数的肱骨之臣死谏,朕想要听你一句真心话就这么难吗?
压制住心中怒火,刘瑾夺门而出。正巧在竹屋附近的溪水旁遇上了正在打坐的缪神医。
“如何?鄢公子昨日可还好?”缪神医起身,屏息凝神缓缓开口问道。
刘瑾闻言,尚在气头上的他看到眼前心如止水的老者便觉自惭形秽。于是也走到溪水旁坐下,学着他的样子盘腿打坐了起来。
“好也不好。不好的是这千年寒虫进入体内同墨卿体内的寒气相冲,令他极为痛苦,好的是他总算挺了过去。”刘瑾双眼睁开,本来放松的双肩此刻突然耸起,身体紧绷,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无法放松。
“昨晚辛苦公子了。这枚金匮丸可以补充体内阳气,公子每日服用一颗,昨晚损耗的气便可恢复。”
刘瑾结果丸药瓶,向神医道了谢。心道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此人不但医术高明,还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不愧是大汉王朝的开国功臣。
“寒虫刚开始进入体内确实由于体内有两股力量互相争夺主导权,这才导致鄢公子浑身冰冷难耐,如进冰窖,如今公子已过了第一关,后续的恢复便不会有什么大碍。鄢公子在我这修养三个月便足够。”神医捋了捋胡须平静说道。
“公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墨卿方才所说的话。随即他嘴角上扬无奈地自嘲一番。
“老朽相信,以鄢公子的心性断不想让自己成为公子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老朽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瑾纠结无奈的表情。
方才收到的密信正是贴身侍卫李程给自己发来的,虽并未写何事,但看得出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那,墨卿就拜托您老了。”说着将腰间的环佩摘下递给老者。
这枚环佩看似平平无奇,不如宫里能工巧匠打造得精致,却可以在夜间发光。寻常百姓自是不知,可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万岁爷平日里最喜欢这枚环佩了,连上早朝都要带着。
此环佩乃墨卿于他年满十六所赠之物,他视如珍宝,仅此而已。
说罢,一个横跨翻身上马,回望身后的竹屋,深深凝望着,再决绝的拍马挥鞭扬长而去。
*
未央宫前殿,一众太监恭恭敬敬站成一列,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听闻圣上回宫的消息,赶忙抬着车舆前往宫门处迎接。他们个个神色焦急,翘首盼主归。而另一边李程亦策马如期而至。
恍惚之间一身影从一个小点逆着光渐渐清晰,来人虽着粗布衣衫,眉宇间却气度不凡,迎着风骑着烈马发丝被劲风带起,好不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圣上!在确认是刘瑾的瞬间,郎中令李程即刻翻身下马,下跪对天子行叩首之礼。身后的太监们一听主子来了,赶紧随同李程双膝跪地纷纷叩头行大礼。
“圣上,您可总算回来了。您微服私访期间太后也不上朝,一直将自己锁在长乐宫内足不出户,还闹绝食……奴才们实在是没办法所以不得不打扰圣上微服私访的兴致盼您早些回宫。”为首的太监总管刘福声泪俱下,再次朝刘瑾行叩首大礼。
“不必多礼,朕这就去长乐宫。”说罢再次翻身上马策马扬鞭飞速跨越宫门。李程也跟在他身后往长乐宫方向疾驰,徒留身后一众跪在地上的太监们和他们精心准备的车舆在风中孤零零的任其吹拂。
刘瑾回宫直奔长乐宫。卧在床上的太后听是刘瑾来了一丝反应也无,闭上双眼假装闭目养神。
刘瑾跪在殿前以久,宫女们也在身旁提醒,可她依然纹丝不动。
如此僵持半柱香之久,太后霎时睁开双眼,侧目看着跪在殿前的刘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再责罚:“起来吧,吾儿。”
“母后若不告诉儿臣责罚儿臣的缘由,儿臣坚决不起。”刘瑾挺直身板,说话铿锵有力,眉宇之间一片浩然之气。
梁太后闻言,无奈叹了口气:“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大臣们纷纷上奏,你看看这些老江湖在奏章里都是怎么写的,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那母后为何绝食?”刘瑾问道。
“你看了那些奏章自然就知道。”梁皇后没好气地瞪了眼前的刘瑾,斜睨指了指那些扔在地上的卷宗。
刘瑾蹲身从堆了满地的奏折里随意挑了一本快速浏览,冷哼一声快速合上没好气地将其掷在地上。
“真的是狗急也能跳墙,这帮人急了什么都能说出口。”说着眉宇间一派轻蔑不屑的神色。
“哀家也是为你着想,前阵子你是不是让他住在未央宫的椒房殿?那可是皇后所居之所,你这么做引来多少大臣们的非议。你看看现在朝野上下都是如何说你和墨卿的?都说他以色事上,蓝颜祸水,祸国殃民诸如此类,你这么做不光对你产生影响,就连墨卿本人也受你连累你可知不知?”平日里一向镇静严肃的梁皇后此刻正声嘶力竭地冲她儿子低吼,哪还顾得上什么国母之范。
“对不起母后,是儿臣的疏忽。但是墨卿当时的病情确实离不开儿臣守候,况椒房殿以花椒和泥涂于壁,是养病的不二之所,儿臣当时治病心切,哪里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刘瑾的倒是颇具耐心,对于太后的不满一一解答,竟令她瞠目结舌不知作何说教。”
“罢了,这些哀家不再多问。只是,瑾儿,如今你正值壮年,后宫却形同虚设,让你纳妃也是充耳不闻,却整日同那鄢将军之子同进同出,你让底下臣子如何作想?我朝风气又如何得以匡正?”梁皇后眉头紧蹙,气得头上的凤冠差点掉落地上。
“哎哟,这个若是摔坏了罪过可就大了,此乃世世代代传承之物,是给未来皇后准备的。”说罢赶忙摆正头上的衣冠继续道:“丞相之女如今已出落得聘婷之资,依哀家看,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
刘瑾闻言眸光剧烈晃动,目瞪口呆,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他挣扎道:“朕乃天子,另一半的选择权理应掌握在朕手里。”
梁后闻言嗤笑一番,她一步步走近刘瑾,拿起几卷奏折,一本本摊开在刘瑾面前,上面刻着的皆是弹劾鄢墨卿的内容,诸如“口含天宪”、“手握王爵”之类难堪之词赫然跃于纸上。
“这天下分裂还是统一,施以重典还是轻典都归陛下做主,可唯独陛下的女人,陛下您不能做主。”梁后气定神闲环绕刘瑾走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深锁的眉头处。